她虽然不知道沈遥凌的信息是从哪里来,但只要跟着沈遥凌就不会错过。
    因此当父亲跟她说起这次阿鲁国之行沈遥凌也要参与时,喻绮昕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当时的果决,还让她破天荒地得了父亲的当面赞许。
    而后父亲才告诉她。
    阿鲁国的僧人声称有长生不老之法,陛下虽然半信半疑,但近来听说已经试吃了好几回,显然是已经偏信了,只是不愿意对外人承认。
    而且陛下也担心阿鲁国居心不良,不敢贸然多用他们送来的药。
    恰巧此时那个魏录事又进言鼓励对外通商,陛下便借着这个借口,让医塾的人去一探虚实。
    若是那药真有瓦都里僧人吹嘘的那般奇效,陛下的身子果然因此绵延益寿,为陛下去取药之人自然能的圣心。
    而若是那药其实弊大于利,那么能破除妖僧谎言,也是大功一件。
    喻绮昕听罢了然。
    难怪沈遥凌争着要去。
    没想到沈遥凌人虽已不在医塾,却还惦记着要抢医塾的功劳。恐怕是沈遥凌也猜到医塾会有很多人畏于艰难、选择放弃,想来捡个漏。
    那她就更不能让沈遥凌钻了这个空子。
    只是,离了飞火军,再没了从前的倚仗,出门在外就不得不万事自己小心。
    但也不要紧。
    沈遥凌去得,她难道去不得么?
    陛下既然委此重任给医塾,她就必然要比沈遥凌做得风光。
    眼见着沈遥凌背影消失,喻绮昕重新昂首,走进空了一半的教舍。
    -
    最初的震惊过后,宁澹也渐渐冷静下来。
    又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接受了他与那多出来的记忆确实是同一个人的关系。
    仿佛两滴墨水,终于慢慢融合到了一起。
    只是融合得并不算顺利,偶然他会感觉到自己就是现在的自己,但有时又会让另一世的自己占了上风。
    他正苦苦分辨其中的不同,羊丰鸿在门外道:“公子。”
    脑海中两道念头便异口同声地对门外道:“正忙。”
    “……”
    说完他自己又沉默下来。
    看来真没什么区别。
    羊丰鸿又锲而不舍道:“公子,是公主来了。”
    宁澹闭了闭眼,推开门走出去。
    经过羊丰鸿时,宁澹又顿了顿。
    这是跟随照顾自己多年的老管事,对自己再熟悉不过。
    宁澹便停下来问:“羊丰鸿。”
    “公子。”
    “你觉得我今日有什么不同?”
    他问着,却也说不清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羊丰鸿面对这个问题显然是迷茫了一瞬。
    过会儿道:“公子没休息好?”
    眼下微微青了一片,脸色也似乎有些疲倦。
    宁澹:“……”
    那就是没什么不同。
    他点点头,朝着前院走去。
    不过在下意识走向西面时,看见那堵花墙,宁澹的脚步又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向东拐。
    这间宁府后来改建成了王府,有些细节终究是不同了。
    他与沈遥凌也是在此成的亲,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现在却回到了少时的院落。
    宁澹拧着眉,少时?
    可其实究竟哪里是过去,哪里是现实,他已经分不清。
    佛家有云,三千世界,他或许只是偶然吸收了另一个世界的浮光掠影。
    现在还有很多的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暂且还很模糊。
    但不论如何,这也不是坏事。
    至少他知道了,沈遥凌在另一个世界是他相伴多年的妻子。
    在这个世界,自然也不能有任何例外。
    宁澹一路想着,见到母亲的瞬间,眸光忍不住柔和了些。
    在那个记忆中,母亲已经老了。
    身为人子,自然希望看到母亲永远如现在,风华绝代,永不衰去。
    宁澹走过去扶着公主。
    “母亲身子还未好全,怎么出府了?”
    宁珏公主摇摇头:“无大碍了。今日你不是要进宫?本宫来问问你的想法。”
    宁珏公主眸中暗含深意。
    宁澹怔愣少许。
    飞速地在脑海中回忆了某些片段。
    转瞬间已有了抉择。
    他伸手向内:“母亲,坐下说。儿子有话想同您商量。”
    半个时辰后,宁澹换了身衣裳进宫。
    这一次是皇帝特意召见他,因而要穿得正式些。
    到得殿中,宁澹看着龙椅上的皇帝,心中默然一瞬,单膝跪下行礼。
    十八岁的宁澹经历了公主的事,自然是恨他的。
    但吸收了另一个宁澹的部分记忆之后,他心中竟平静了些。
    他知道自己无法用简单的爱恨来衡量这个九五之尊。
    因为皇帝直到二十年后,仍在为了家国大计苦苦支撑在龙椅之上,不惜将自己灌成个只有在药力作用下才能清醒半日的药袋子,只因没有能够交托之人,所以不肯老,不肯输于岁月。
    皇帝其实是个为了自己的治世理想恨不得将□□身躯都变成石头的人,当然会损伤一些人伦之情。
    皇帝对于储君的要求也正如他要求自己。
    皇帝希望储君能与他一样,将人生的所有都奉献给社稷,可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储君没有皇帝那样的能力,也没有皇帝那样的心性,因此皇帝失望之下对储君三废三立,最后也没有传位给他,酿成一代储君被逼到疯傻,悬梁自尽的悲剧。
    陛下一直厌弃太子天分不足,第一次废太子时,曾动过念头将宁澹过继到太子名下,取代太子继位。
    但事实上,皇帝生性多疑,宁澹乃是公主与外姓人之子,他又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心血和江山交托到外姓子手中。
    若不是那时宁澹已被公主支去南方,手中又有了自己的兵权,宁澹只会有两种结局——要么,乖乖进宫,成为陛下的傀儡,牺牲掉自己的人生;要么,被东宫一支暗害,尸骨无存。
    天家的爱带着条件带着价钱,偶尔的愧疚已经是最柔软的一面。
    所以宁珏公主才会敦促宁澹把握时机,趁着现在跟皇帝要兵,将来才有可能明哲保身。
    “免礼。”皇帝出声温和,好似他们之间从无龃龉。
    他招手让宁澹走近,问。
    “你母亲身子如何了?”
    宁澹回道:“回陛下,已好许多了。”
    皇帝点点头。
    静默半晌,皇帝主动提起。
    “上回去探望公主,她跟朕提起一事。南洋作乱已久,此次更是嚣张,你愿不愿意领兵出征?”
    话是这样说,其实就是送兵到他手里。
    南洋全都是一些落魄小国,根本不用出兵他们便已云里雾里,这是一场白捡功名的仗。
    大偃的将领那么多,凭什么让他出头?
    是为了补偿宁珏公主罢了。
    而若不论资历,只论关系,他也排不上。
    他是公主血脉又如何,还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即便从旁人手中分了兵,也没有人会真正服他。
    宁澹心知有风险,若他是在记忆中的另一个世界,或许他仍会答应下来。
    因为他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
    那仅有的一条路,还是公主用自己受伤换来。
    但现在不是。
    宁澹深思一瞬,摇头道。
    “若渊资质不足,难担此大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