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不应该抱着那愚蠢的念头。
    她确实想让小渊承袭将军的名号,将他父亲的象征留存于世间。
    也想趁这个机会,让小渊远离宫廷。
    若是能堂堂正正地以将军之子的身份自立门户,从此之后他便不再是宫廷之中稀里糊涂长大的“野孩子”,不再需要当这一枚无自由的棋子。
    想得倒是很好。
    可惜,现在她都险些要保全不了小渊的自由。
    何谈以后?
    思绪沉沉,不由有些惙怛伤悴。
    侍女进来禀告,公子到了。
    公主喝下一杯热茶,平复心绪。
    宁澹唤了一声“母亲”,在她对面落座。
    不知为何,眉目间似乎有些游离,面色也有些惨淡。
    宁珏公主并没察觉出来。
    她心头也装着心事。
    宫中的那番对话,暂时不能告诉小渊。
    也没必要。
    小渊性情已是如此,她不能让小渊更多地接触到人性的复杂阴暗,尤其是身边亲近之人的。
    免得他益发地厌世。
    公主收拾出一个带着叹息的歉意浅笑。
    “本宫……我与陛下说过了。”
    “陛下没说别的,只说还要再考虑。”
    宁澹眼睫轻晃。原来,手诏也没要到。
    但他似乎并没觉得难过。
    伤口之上再添一道伤口,也不会影响什么。
    公主见他不语,又忍不住说了句。
    “你也不要心急,你才十八,沈三小姐也是刚满十六,或者,你可以先考虑功名之事,有了功名,许多事都顺其自然了。”
    宁澹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功名之事,这是母亲第一次催他。
    他抬头看母亲。
    公主脸上只有浅笑,好似无懈可击。
    但宫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宁澹深吸气,竭力提起精神。
    他近来一直只想着自己的事,已经很连累母亲为他操心。
    “儿子知道。”
    他对母亲如此温顺,好似完全不会有失望、埋怨或不满。
    却更让身为母亲的人觉得亏欠。
    公主呼吸不易察觉地轻颤一瞬。
    伸手覆到儿子的手背上,轻声道:“抱歉。”
    宁澹摇摇头。
    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失败了,也没有强到哪里去。
    哪里需要母亲道歉。
    他一直在想,沈遥凌为什么要那么说。
    让他一直坚信的预言幻境也崩裂了几分。
    他并不是个傻子。
    也不是一味相信虚缈幻境的疯狂信徒。
    而是因为他看到那个沈遥凌,他才会相信。
    他了解她的喜欢,她的勇气,所以他从未怀疑过那是会发生的。
    他和沈遥凌共度了两年,两年里,他们一直是用同样的方式在相处,他很习惯很踏实,沈遥凌也像是永远不会改变。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只有这两个月以来,沈遥凌变得很奇怪。
    可是两年和两个月,他自然相信前者。
    他没有怀疑过沈遥凌的心意,只是认为沈遥凌这一段时间对他感到不太高兴。
    他可以改,沈遥凌对他生气的地方他都会改的,但是他要怎么让沈遥凌看见。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天都感到怔忪和茫然。
    似乎失去了方向。
    如果他的生活原先是一条珠串,现在这条珠串断了,时不时坠下几颗,零零落落地掉进虚空,而他不知从何补起。
    他做了这样那样的努力,却都变成无用功。
    难道他只有等?
    等谁把那个会高兴看见他的、他熟悉的沈遥凌还回来。
    花箔期已经过了二十天了。
    宁澹坠进迷阵之中,并不知道出口会出现在哪一天。
    -
    比武的第二场形式也是固定的,学生们戏称为“摆摊”。
    两边学塾分派人选到指定地点,当场展示所学技能招揽票数。
    的确与当街卖艺的摊位很像。
    喝彩的人多了,投赏的人也会变多。
    医塾不用想,就是给人看诊。
    可堪舆馆能去做什么?
    给人当场表演背书,还是吟诗?
    总不能当真拿出一个罗盘,到处乱转。
    一开始,他们怕的就是这一点。
    并不觉得自己学的东西碰上医塾,能有一战之力。
    现在嘛。
    勇字当头,哪还管得了怕不怕的。
    干了再说。
    沈遥凌按照之前自己画的那个图,找到工匠做了数个沙盘。
    到了第二场的比试日便送到了集市上,乍一看去,气势恢宏。
    而这时候,医塾的人也已经到了。
    义诊的摊位摆了十来张,也是一条长龙。
    从排场上来看,倒是谁也不输谁。
    看来输了第一轮,医塾的人也被激起了斗志。
    不再轻敌。
    计票的人是太学院派的,用一块巨石和一根长竿,做了一杆简易的大秤。
    旁边放了两筐碎石子。
    若是想给堪舆馆投票,就拿一粒碎石子放到左边的秤盘里。
    若是想给医塾投票,则放到右边。
    两个学塾比武的消息早早放了出去,周围已经围满了百姓。
    一声长哨吹响之后,麻绳放开,百姓们纷纷涌入,近距离地看热闹。
    医塾那边是义诊,所有人都可以免费看诊开方子,涌进来的百姓第一时间便冲到了那边去,眨眼间便排起了长队。
    毕竟,免费的便宜谁不捡。
    更何况,这些可都是太学院的医塾学子。
    平日里轻易难得见到。
    偶尔有挂诊的,都是要运气极好才能碰得到。
    再加上,这些学子中,有一些是在医馆里坐过诊的。
    很快就被人给认了出来。
    人群中一叠声地传着,“那是陈小大夫!”“那个是小王大夫吧,给我开过方子的!”
    这一声声的“大夫”,平时听着索然无味,还有些腻烦。
    可在此时,显得分外有荣耀感。
    似乎终于能使人感觉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一份了不起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