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宁公子这是在评价屋内那几个学生的闲谈。
    这倒是奇事,古印从宫中时便跟着宁公子,这还是第一回听到他关心旁人的闲话。
    见人关心,古印便主动开口。
    “京城中与公子有关的流言很多,公子若是不喜,属下这便去处理。”
    “沈遥凌呢。”
    “……什么?”
    宁澹目光未曾偏移,侧脸线条凛冽锋锐,好似问得漫不经心,声音却在夜色中低沉了几分。
    “有沈遥凌消息的传言,有哪些。”
    古印又惊讶了一回。
    矜贵如宁公子不仅突然在意起了流言蜚语,竟还连旁人的份也一起在意了。
    这些街头巷尾的传言,古印平日里倒是听说了不少,但是只记得与自家主子有关的,因此便挑着既有主子又有沈三小姐的内容说给他听。
    “倒也不少。譬如,沈三小姐心仪主子已久,可惜遭主子不喜。眼看着沈三小姐就要到婚嫁之龄,若是再执迷不悟下去恐怕要被耽误。”
    “还有的数落公子心狠似铁,若确实无意于沈三小姐便早该讲清楚,拖到这个时候才拒绝,白白叫人伤心。”
    “不过也好,沈三小姐现在醒悟也不算晚。开春后便是花箔期,虽然沈三小姐仰慕宁公子的事人人皆知,但只要沈三小姐能在花箔期找到好人家交换了婚帖,这些没脸面的过往也就烟消云散,不算数了。”
    古印边回忆边复述。
    这些都是传得很广的,古印走街串巷时不知听了多少遍,想不记得都难。
    他话音落,四周很是安静。
    秋虫已死,深冬的原野一片荒寂。
    宁澹听完好一会儿才有了点动静。
    手指无意识地上上下下拨弄着剑柄,闪着银光的利剑时而出鞘,时而又“铛”地坠入。
    不知何时,空气中掺入了一丝血腥气。
    古印登时警惕戒备,目光循着气息找去,竟发现是公子被自己的剑划破了食指。
    “噔”的一下,古□□中一沉。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宁公子三岁握剑,剑意早已融入骨髓之中,他使剑如臂使指,心手相应无不自如。
    这样的人会因为把玩自己的佩剑而受伤,根本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仿佛,他的神魂已经被吞噬了大半。
    过了许久,宁澹才察觉到痛意而回神。
    “公子,你……”古印从袖袋中摸出绑带,想替宁澹疗伤。
    宁澹却转过身,直直看着他。
    如雪的眸光在寂冷的夜色中亮着锋芒,好似发狠的剑刃。
    “何人在传这些。”
    “传与了何人知。”
    “……沈遥凌,有没有听见过这些腌臜话。”
    古印傻了许久。
    好半晌,终于明白过来主子的意思。
    他不知如何应答,沉默一会儿才开口。
    “大约,整个京城的年轻贵族男女都已听说了这桩事。”
    “至于沈三小姐有没有打听过这些,倒是不清楚。”
    “但,主子当日在印南山亲口说不需要沈三小姐的关心。恐怕,没有人比沈三小姐更明白主子的拒绝,并不需要流言蜚语来告知。”
    古印喉咙有些干涩,艰难抬眸,看了眼面前这位年轻的主子,半是感慨半是暗示地劝告。
    “面对面都感受不到的真心,永远比流言更伤人。”
    作者有话说:
    (1)化用《甘石星经》
    (2)《读史》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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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第 16 章
    ◎这是他的过错◎
    古印本以为主子是真的突然对传闻有了兴趣,才会将自己听闻的一切如实相告。
    结果看到主子的反应,他才醒过神来。
    主子在意的哪里是流言,分明是,沈姑娘。
    这个念头叫他起了一身的冷汗。
    主子向来无心无情,对沈姑娘也一直表现得如此,因此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从未将那位总缠着主子的沈姑娘看得多么要紧。
    结果现在却——
    主子这是突然开窍?
    但为何,偏偏是在现在,在沈三小姐已经试图远离的时候。
    听完那三个问题,古印便已明白,自己原先想的大错特错。
    主子根本不是无心,也非无意。
    看着这样的主子,古印竟然有些心生怜悯。
    毕竟是多年主仆,古印忍不住提醒了那么一句。
    但说完后,古印很快意识到,自己逾越了。
    主子身份非凡又极其特殊,陛下和公主对他的期望都远不止于眼下……
    那些小情小爱,主子即便不懂又有什么关系,从来也没人认为要教他这些。
    他身为一个下属,更不应该随意置喙。
    古印擦去额角冷汗,收拢心思。
    再抬眼见到主子眸色沉黯不明,仿佛冰层之下有风暴在不断翻涌骇浪,濒临于失态边缘,便更是心颤地退了一步。
    恭顺躬身道:“属下胡言乱语,扰了主子的耳朵,还请主子责罚。”
    古印知道,他这位主子并不会对无辜之人动手。
    但他还是想着,主子若有脾气,最好对他发泄出来,免得闷在心中伤了身子。
    果然,宁澹没有应声。
    又死寂一瞬后,古印只察觉到鼻梁上狠狠刮过一阵刀子般的冷风,仿佛有人逃离一般飞快掠过,以及被丢下的那句“你无罪”。
    再抬头,已不见了主子的身影。
    一个人,从未顾及过自己的情绪。
    究竟是怎样活着的?
    古印沉凝着,觉得难以想象。
    宁澹眨眼间已掠出去数里,月色下如一道银白鬼魅。
    枯败的草地映着月光,在沉沉的夜里看去,好似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之镜。
    脚步渐缓,宁澹停了下来。
    宁澹站在镜心之中,高悬之月仿佛全知全能,洞察他的每一丝念头。
    他听着那些流言,心生责怪。
    但事实上,这些流言的来源却是他自己。
    在印南山上,是他亲口对沈遥凌说“我不需要”。
    他还数落沈遥凌,“你是傻吗”。
    那其实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并无那些乱七八糟的衍生含义。
    这是他的过错。
    等回了京城,他会与沈遥凌说清楚。
    至于那些污水横流的传言,本不值得他在意,但现在也是时候要清扫干净了。
    宁澹攥紧掌心,掐灭一朵荒野里乱窜的鬼火。
    如此这般,应当能解决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总是萦绕于心的若有若无的不适感,应当也能湮灭无踪。
    不必担忧。
    待他回京城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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