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大概是抓拍的,卢诗臣虽然在笑着,但是他的眼睛并未看向镜头,而是微微偏着脸,极其专注地望着自己旁边的人,仿佛连一分余光都舍不得分给旁人。即便是如此陈旧的照片,那双眼睛中的闪烁着的光芒也如此的动人——那种光芒是特属于热恋之中的爱人的、特属炽热而无所顾忌的青年人的,是爱与恋的光辉,如同盛夏落在茂盛枝叶上的阳光,如此的璀璨而热烈,能将人晒得头脑发昏。
    李松茗多么希望,这样热烈的目光,望着的人是自己。
    但是卢诗臣望着的人是周棋,年轻的周棋。
    照片里,周棋坐在卢诗臣的身旁,他是望着镜头在微笑的,他的手搂在卢诗臣的肩膀上,姿态无比地亲昵,只从卢诗臣望向他的眼神,便能够辨别出两人亲密的关系。
    对于卢诗臣和周棋的关系,从卢诗臣与周棋到今天为止李松茗所知道的三次见面以来两人的氛围与态度,李松茗明白他们之间必定是有过一段掩盖在漫长岁月之下的故事,不同于他和徐磬之流玩的暧昧游戏,也不同于与自己的这段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恋爱。
    但是,如此直观地面对着卢诗臣和周棋的过去,李松茗有一瞬间还是如同被某种巨浪淹没,窒息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庞大的酸涩和无力的愤怒在一瞬间就填满了李松茗的整颗心脏。
    “这是我以前和诗臣在这里一起玩的时候拍的照片。”周棋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来。
    李松茗侧头看过去,周棋看着那张他和卢诗臣的合照,脸上满是怀念的神情,然后对李松茗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在呢。”
    李松茗瞥了他一眼,“看起来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
    “过去再久,也是让人怀念的好时光。”周棋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吧台调了两杯酒过来,在李松茗的对面坐下,将其中一杯从桌上推给李松茗,微笑道:“喝一点?”
    李松茗没有碰那杯酒,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快要满溢出来的某些情绪竭力地吞咽回去,冷淡地说道:“我要开车。”
    “是吗?”周棋倒也并不强逼他喝酒,被拒绝也不恼怒,他独自端着酒杯好整以暇地喝着,靠在卡座的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问,“刚刚接电话的是你?”
    周棋问的“刚刚”,显然是他刚刚为了梁昭打电话给卢诗臣的时候。
    那时先接电话的人是李松茗。
    李松茗把那杯酒拒绝了,原本似乎已经昏睡过去的梁昭听见了“酒”字,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嚷嚷道:“酒,就在哪里?我还能喝,”他费劲地从兜里掏出钱包来,“我有钱!给我酒!”
    “没有酒,你听错了,酒都让你喝光了。”李松茗肯定不能让他继续喝了,把那杯酒直接推回到了周棋的方向,按住了梁昭迷迷糊糊地四处摸索的手,又把钱包给他塞回去,梁昭依旧不甘不愿地嘟囔着要酒喝,李松茗将他按回卡座上,才回答了周棋的问题:“是我。”
    李松茗当然知道周棋,也知道回答的这一句“是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对别人暴露他与卢诗臣的关系。这种深夜的时刻,李松茗接了别人打给卢诗臣的电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如果是别人,或许还会说或许只是寻常的借宿,但是此刻坐在对面的人是卢诗臣。
    周棋别有意味地看着李松茗说:“我记得你是诗臣的学生——这么晚还和老师呆在一起,忙工作吗?”
    “我不是他的学生,不算是什么正式的师生关系,职场的前后辈更准确,当然,也不止于此,”李松茗的目光无所畏惧地直视着周棋,“我是他的恋人,这么晚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李松茗和卢诗臣毕竟都是男人,而且又是一家医院一个科室的前后辈,到底有些敏感,李松茗连面对岑露的时候都没有说明卢诗臣的身份,但是如今面对着周棋,却泄露了出来。这并不是足够理性的选择,但是李松茗却再也无法按捺住满腔的情绪,这些情绪便化作了宣告,他在对周棋宣告——
    卢诗臣是他的。
    “胆子倒是挺大呢,到底是年轻,我和诗臣也有这样年轻的时候呢,如今想起来,真是令人遗憾……不过,到底也是我的错,”周棋喝了一口酒,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他,我年轻的时候太没有定性了,伤害了诗臣……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看是在说着自责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在彰显着自己对卢诗臣的重要性,彰显着自己对卢诗臣的影响力。
    “你太年轻了,应该不知道吧,以前的诗臣啊……跟现在可不一样,”周棋看着墙上那张旧照片,满是怀念地说道,“以前的诗臣谈起恋爱来,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
    李松茗再一次抬起头,看着那张照片。
    周棋继续感慨:“都怪我伤了他的心,辜负了他,这些年以来,我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他,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地补偿他的。”
    李松茗还没有说话,醉醺醺的梁昭突然睁开了眼,说:“你怎么可以做到如此自信的?能不能把你的自信分我一半?都什么猴年马月的破事了……”
    “过去再久,也是美好的回忆嘛……”周棋说。
    以前的卢诗臣……李松茗怎么会不知道。从前他总在想象,而今天却真正地看见了,墙壁上那张照片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卢诗臣过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