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冉惊魂未定,冷汗涔涔。他竟然再次看到了当年的事!
    当年卫宛调查门中弟子偷学秘术之事,东方冉为自保,诱使苍冥长老自爆修为,造成漫山雷火,烧毁断云崖。
    他猛地站了起来,抬头就见魏瑄静静地看着他。
    他心中一寒。
    他用箫声引魏瑄进入幻境,诱使他发狂,为什么魏瑄没事,他自己却陷入了幻境?
    魏瑄扔了洞箫,幽幽道:“东方先生,你不知秘术是会反噬的吗?”
    东方冉愕然,莫非魏瑄刚才是故意被他的毒虫蛰的?
    为了让魏瑄发狂,东方冉做了两步,先把秘制的毒藏于蛊虫体内,让虫蛰咬魏瑄,然后再用箫声扰乱他的心绪,双管齐下。
    魏瑄目光幽沉,“我若不中招,怎么能引出你?”
    说着他不紧不慢抬起手,四周匍匐的黑雾忽然如潮水汹涌而起。
    东方冉脸色骤紧,立即长袖一挥,近旁一名家兵被一股劲道带起,成了个盾牌挡在他面前。
    那股黑雾来势不减,如巨蟒缠绕住那家兵的身躯一甩,就将那人抛飞到屋梁上撞出一片血雾。
    随即黑雾再次腾起,魏瑄的长发被带起的劲风散开,眉心的焰芒若隐若现。
    东方冉脸色惨白,大叫道:“快杀了他!不然谁都没法活!”
    周围的家兵也知道已没有退路,一咬牙抄着兵器扑砍上来。
    腾起的黑雾凌空化作数头黑狼,露出森然的獠牙扑来,和家兵绞杀在一起。后堂里顿时血肉横飞。
    魏瑄熟视无睹般,穿过与黑雾厮杀着的家兵,一步步往阵心走去。
    于此同时,那黑雾围绕着他盘旋袅绕,如同一条妖龙,森森的鳞甲上反射出青粼粼的烛火。魏瑄手指成决,那妖龙就张开大口就扑向了东方冉。
    东方冉急忙拿起法杖,口中念念,阵中竖起无数细丝凝成蛛网般的护罩,绵密的蛛丝堪堪接住这一击,但他的脚后跟却被巨大的力量冲撞地不断后退。
    然而更让他绝望的是魏瑄轻松的神情,他毫不费力地一步步逼近,黑雾杀气凛然。
    “你们以为让我陷于痛苦、恐惧、嫉恨之中,就能催我发狂,你们错了,全错了!”清幽幽的火光下,他的长发在黑雾中狂舞,一双漆黑的眼睛邪厉非常。
    “我这一生,最不缺的就是想陷害我、利用我的人。但你们越是害我、迫我、毁我,只会让我更为强韧。”
    他的心智早就在一遍遍的磨砺中,在单于王庭、月神庙、溯回地一番番的锤炼里,心底的柔软早就磨尽,余下的只有如同精钢铁石一般的坚韧,难道还怕他们这藏头露尾、犹犹豫豫的一刀?
    东方冉无处可退之际,捡起滚落在地的洞箫,不顾一切吹奏出一串不成调的诡异音律。
    魏瑄眉心微微一蹙,随即面色如常,冷笑道,“你又想模仿谢玄首箫声御敌?”
    趁此时机,方宁遁着角落,哆哆嗦嗦地逃了出去。
    魏瑄头也不回,唇边却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那头,方宁逃出后堂,就看到方胤满身是血站在眼前,身后是方炀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
    ***
    懿德堂上,端雅纯正的乐曲声中,隐隐夹杂着后堂传来的喧响。
    魏西陵眉心微蹙,刚想询问。
    方胤赶紧心虚地站起来道:“大概是宁儿在关照乐工演习新的曲目。”
    刚才方宁匆忙离席而去,也没说句话,方胤以为是他想起了什么没有布置妥当,又不便当着魏西陵和魏瑄的面询问。
    他道:“炀儿,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后堂那些乐工怎么回事,让他们别吵了。”
    魏西陵虽心疑,但毕竟来此是客,不便干涉。
    方炀应声而去。
    他们才刚走到厅堂门口,忽然一座铜灯台飞了出来,正中一名士兵的额面,当场砸得头破血流。
    随后方宁夺过一柄原本放在架上观赏的陌刀,发疯似的见人就砍,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喊着,“妖孽!你们都是妖孽!”
    方胤见状喝道:“宁儿!宁儿你做什么!?”
    方宁恍然看向他,眼中更是惊恐万状。
    此刻他眼前所见,是一群状貌狰狞的阴兵鬼卒,围绕着从肩膀到肋下劈开了一道裂口、血肉模糊的方胤。只见方胤伸出一只血迹斑驳的手,手指蜷曲,像是要扑将上来抓住他。
    方宁吓得尖叫一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和狠劲,发狂地挥舞手中的刀,一通乱砍之下,反倒是无招胜有招,把方炀手下几个士兵砍得东倒西歪。
    方宁面容抽搐提刀逼近,方胤吓得跌坐在地,连滚带爬间撞到了屏风。
    方宁手中的陌刀高高举起,正要劈下,一道锐利的剑风荡起,锵的一声金铁相击的清鸣,陌刀脱手而出。随即方宁的脖子上传来冰冷的触感,长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剑身反射出阳光耀眼,映着魏西陵的面庞犹如冰霜,“拿下。”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方宁押在地上,方宁就像一头疯癫的野兽,好几个壮汉才把他制住。
    方胤这才哆嗦着扶着屏风起来,“宁儿,宁儿你怎么回事?我是你爹。”
    他颤巍巍上前,就要抬手去摸方宁的脸,不料方宁张嘴就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方胤惨叫一声,手背上顿时鲜血淋漓。
    偏偏方宁犹如鼋鳖,咬住了就不松口,方胤疼得额头青筋暴凸。
    魏西陵立即掐住他的下颌骨,才迫使他张开嘴。
    此时方胤的手背上竟硬生生撕下了一片皮肉。
    魏西陵忽然发现,此刻方宁状如恶鬼,简直就跟他在月神庙里看到的穆硕等人被控制后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魏瑄。
    魏瑄端坐在席案前纹丝不动,神色幽沉,目光迷离,似乎处于离魂般的状态。
    方胤捂着流血的手大叫道,“西陵,他是个妖孽,他会秘术,是他用秘术害了我的宁儿。”
    他看向方炀等人,歇斯底里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杀了他!宁儿就会恢复!”
    方炀手一挥,十几名甲兵就要冲上前。
    “谁敢妄动。”魏西陵冷道。
    虽然堂上只有他一人,但凭他在军中的威信,堂上的近百名甲兵,顿时无一人敢上前。
    “君候。”方炀脸色惨白,在父亲和军令面前,他还是毫不犹豫选择军令。
    魏西陵收剑入鞘,走上前,俯身查看魏瑄,
    “阿季?”他轻声道。
    魏瑄如同泥塑木雕一样莫知莫觉,眉心隐约有幽暗的焰芒闪烁,唯有唇间含着一缕诡异的笑容。
    魏西陵剑眉渐渐蹙起。
    ***
    “晋王,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东方冉的声音似乎伴随着箫声,在心底魏瑄心底响起,“杀了他。”
    魏西陵此刻就在他面前,没有戴甲,几乎可以看到他白皙的脖颈上隐隐跳动的淡青色经脉。
    东方冉的声音和他的箫声一样蛊惑人心,他的话语像一条毒蛇滑入魏瑄的心底,“我此生最大的敌人是谢映之,但他从来没给我这样的机会,可是你有……”
    魏瑄的眼前不由浮现起三生石中的一幕幕的景象。
    萧暥抱着一卷书抬起粉嫩的小脸,“西陵,这两个字念什么?”
    他睁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叫夫君,夫君……
    “西陵,西陵,等等我。”魏西陵走在前面,那小团子跟在后面,拽着他的袖子。
    魏西陵转过身,一言不发抱起他。
    ……
    魏瑄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比任何人都早遇到他,保护他,怜惜他,拥他入怀。
    东方冉一边小心翼翼揣测着魏瑄的心思:“我知道你的感受,譬如我当年,倾心向往、求而不得之物,别人却轻而易举就获得了。”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不为人知的欲望和弱点。他似是而非的话语充满引诱,捕捉着魏瑄眼底每一丝骚动不安的波澜。
    “我比不过谢映之,你也比不过你皇叔。他什么都先你一步……”
    东方冉精心打磨着接下来的句子,他有种感觉,似乎他离目标很近了,就要将魏瑄心底的阴影勾出来,却又似乎总是切不准这个点。
    “我们也算同病相怜,谢映之名门出身,无论我多么努力,在师尊眼里,我都不如谢映之。你是番妃所生,在天下人眼中,你远不如你皇叔。”
    “但你比我幸运的是,你现在有个机会,除掉他。”
    闻言,魏瑄眼中浮现出一抹杀机。
    接着后堂一股黑雾冲霄而起,撞上了横梁,屋子剧烈震荡。东方冉避之不及,被垮塌的梁柱砸中脊背,严严实实压在了下面。
    他猛地呛出了一口鲜血,喷在滚落在地的洞箫上。
    魏瑄眼中似怒似笑,手指微微一勾,洞箫当场碎得四分五裂。
    月前在溯回地的前世境中,谢映之曾随手撷取柳叶笛,以乐律稳定他的心神,刚才东方冉故技重施,想用箫声扰乱他的情绪激他杀人。其实都是同一路数。
    “你没有他的襟怀,却总想模仿他,哪有不败的道理。”
    东方冉抬在碎石尘土间起头,惨白的面具歪到一边。
    ***
    “方炀,去后堂查看。”魏西陵道。
    方炀不敢违抗,赶紧带兵进去查看,就见到处是翻到的烛台,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非死即残的家兵。硕大的横梁下压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
    片刻后,方炀带着几名士兵,将废墟中的东方冉刨了出来。
    与此同时,魏瑄睫毛微微一霎,猛地收回了心神,目光再次恢复清明。
    东方冉被几名士兵抬了上来,有气无力地趴在一扇卸下的漆木屏上。
    魏西陵一见到这惨白的面具,立即认出了此人是大半年前被玄门拿回的叛逆。
    他冷然看向方胤,问道:“叔伯,此人修炼秘术,为玄门叛逆,如何会在你的府上?”
    方胤面如土色,叛逆?方宁跟他说是玄门高士?
    他赶紧辩解道:“大概是混在乐师之中潜入府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