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从容地走进灯火下。
    曹满道:“把头盔摘了,抬起脸来。”
    这一看之下曹满竟是一愕。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容,五官比中原人更深刻,如雕琢般立体。虽然骨格初成青涩没有褪尽,轮廓尚刚中带柔,但那春水寒玉般的一双眼,带着超越年龄的沉冷看向曹满。
    曹满忽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 *** ***
    天色已经朦朦亮。
    伏虎掀开帐帘进来时,萧暥立即问
    “晋王有消息了?”
    他一夜都没有解甲胄,随时准备着应付任何变故。
    伏虎道:“没有。”
    萧暥疲惫地闭了闭眼,心力交瘁间,他咬牙道,“去,把尸体也一个个翻过来找!”
    伏虎领命出帐。
    此刻帐外已经大雪纷飞。
    他深深吸了一口残夜的寒气,只觉得胸口的疼痛愈烈。
    照理说武帝出事,就意味着将来原主那个凄惨的结局不会出现,他应该松一口气才是。但是这毕竟魏瑄不是武帝,而是他教的孩子。从来都乖巧听话,对他也是很用心了。
    而且,好像不止是用心……
    萧暥揉了揉眉心。又有点搞不懂魏瑄了。
    一般少年长到魏瑄这个年纪,应该最中二最叛逆最自以为是,瞧不上长辈的迂腐,最不齿为伍。
    可魏瑄相反,越长大,越来越黏着他,连看向他的眼神,都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萧暥搞不懂。
    他就像一个成天瞎猜孩子心事的老父亲。
    可这小子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怎么就那么能搞事情呢?
    虽然这点好像也是学他的?
    如果他还有点力气,他就自己出去找了,可是现在头痛欲裂,胸口血气翻涌,连视力都变得迷糊起来。
    就在浑身痛,心也烦的时候,帐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萧暥头也不回,声音暗哑道,“伏虎,找到了没?”
    帐门掀开,带进了一道细细的风。
    萧暥心念一动,立即转过头去。
    伏虎大咧咧地,进帐每一次都灌进一大股冷风。只有魏瑄,知道他畏寒,从来都是轻手轻脚倏地进帐,简直就像一个道淡淡的影子。
    “仗都打完了,你怎么还不休息?”魏瑄轻声道。
    萧暥心里上火。
    泥煤的!你小子还敢问,难道还不是以为你小子出去乱跑挂了吗?
    他心绪一阵翻覆,若不是武帝,简直想一个耳刮子抽过去。
    可他刚站起身,身形就是猛地一晃。被魏瑄从身后一把搀住。
    魏瑄紧张地声音都变了,“你又发病了?快找军医!”
    “我没事。”他秀眉纠紧,刚才心绪波动牵连起一阵悸痛,一丝殷红的鲜血溢出嘴角,被他糊里糊涂地伸手抹了。
    “我……睡一会儿就好……”
    可他一句话还没来得及没说完,整个人就徐徐滑倒下来。
    ……
    片刻后,军医把完脉, 道:“将军本身就有痼疾,不可劳累过度,这高原上气候恶劣,将军这阵子又积劳成疾,两两相加,恐难痊愈,为今之计,我立即用鹞鹰传讯给师父,请他见信即刻前来凉州,另一边,我先给将军煎几副药救急,切记再不能劳累事务了。”
    魏瑄断然道,“当然不会让他再操劳了,先生请尽快煎药。”
    军医刚出门。
    伏虎急匆匆进帐:“大头领怎么样了?这个关头,全军都指着他,他可不能倒下,不然这弟兄们撂在雪山里该怎么办?”
    魏瑄神色清幽,目光中有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伏虎。”他为萧暥跩好被褥,缓缓站起身道,“你跟我过来。”
    说罢他往外踱去,伏虎跟在他后面,心里嘀咕着,这小殿下其实严肃起来还怪摄人的,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但比起以前那位整天一脸看不起人的漂亮副将,伏虎觉得,这位晋王作为副将倒是平易近人很多。
    而且这几天下来,晋王不仅能打,而且平日里温文尔雅,不像云小公子,就城楼下调笑他了几句话,当场就拔剑给狍子点个美人痣。
    就听魏瑄道,“将军没事,只是偶感风寒,睡一觉就好,你不要过多担心,也不要以讹传讹。”
    他目光深沉,“明日,将军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我们办妥。还请诸位协助。”
    *** *** ***
    次日傍晚。
    云层厚实,晚来天欲雪。
    黑翼部大巫臧天掀开沉重的帐帘率先一猫腰进了帐,身后鱼贯而入各部的首领和大巫们。
    帐内,黯淡的火光映着魏瑄墨玉般的眼睛,他端坐主桌,仪态雅正,神情冷肃。矜持中天质自然尊贵。
    各位北狄的首领不由皆是心中一凛,依次上前以手按左胸行礼,和皇室打交道果然是不一样。
    魏瑄开门见山道:“昨夜一场大战后,萧暥的身体抱恙,现在已经卧病在床。”
    北狄各部首领相互看了一眼,眼底都暗暗浮现跃然之色。
    施渠按捺不住道,“萧暥病倒了!?”
    魏瑄道,“正是,我们的机会终于到了。”
    臧天让施渠稍安勿躁,沉声道,“殿下让我们来这里,看来已经有所计划了。”
    魏瑄不紧不慢道,“我确实有一个计划,但若要成事,还需要诸位协助。”
    “殿下请说。”臧天垂挂的眼角隐现出不易察觉的激动。
    魏瑄冰冷的眸光一一掠过帐内的各部首领和大巫,语调不温不火,“怕是要借各位人头一用。”
    什么?!
    臧天以为是听错了。
    帐内的首领们也相顾骇然。一时间都懵了。
    幽暗的火光下,魏瑄眼中杀机一现,“拿下!”
    早就埋伏于大帐中的刀手骤然从四面的阴影中跃出,雪亮的尖刀刺出锋利的寒芒。
    北狄部落的首领都是草原狼,当即弹身而起拔刀出鞘。
    帐中顿时一片刀光火影,鲜血激溅。
    有两个年老的部落首领见状不妙,乘机夺路奔逃到帐门口,一掀开帐门就见伏虎率领的三百匪兵如凶神恶煞般峙立帐门口,雪亮的刀组成一片森严的刀阵。
    臧天伸出干枯的手指,戳向魏瑄,声嘶力竭道,“杀了他!我们都上了他的当!”
    施渠背后中刀,但伤口不深,他像一只受伤的狼,垂死之际露出嗜血的獠牙,一刀带着摧筋断骨之力斜劈向魏瑄。
    魏瑄身形轻灵如一道魅影,腰身舒柔,倏地一仰就避开了刀锋,同时手中利刃寒芒乍起,掠起一道新月般的光华。
    光华落下处,施渠从左肩到胸口顿时就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整个人愕然僵立,如同一个断线的木偶般轰然倒地。
    魏瑄再看向臧天,眼中杀机如潮水般蔓延。手中刀风不止,如流水行云流畅至极。
    臧天颤巍巍倒退了两步,忽然就发现自己的视线骤地飘高,在帐顶掠过,连帐幕上飞溅起的暗红血点都清晰可见,他还在诧异怎么忽然间看到了平时不可能出现的视角,紧接着,他骇然地看到了自己!
    身上的衣服再熟悉不过,只是脖颈上空空如也,像一根枯朽的木桩般矗立在那里。
    魏瑄的出手太快太犀利了。
    甚至让臧天体验到了整个恐怖的死亡过程后,那颗头颅才莫知莫觉地滚落在地。眼睛兀自还直挺挺地睁大着,到死都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伏虎掀开帐门进来,就看到十几具尸体。周围的士兵已经收刀入鞘,满地鲜血横流。
    伏虎的脸有点抽搐。
    他在广原岭当山匪那么多年,也没见到谁顷刻间杀了那么多首领还如此镇定。关键是这些都不是普通人,他们身后是上万的士兵和十几万部众!
    竟然就被一股脑儿给绞杀在这里!
    而且这是有预谋的诱杀。
    他实在佩服眼前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的心机,什么叫做心狠手辣他算是知道了。
    他以前听说,这些位居万人之上的皇室贵胄浸润在权谋斗争中,个个心如铁石,攻于算计,今天他是见识到了。
    他看着满地的北狄首领眉心有点发跳,连称呼都改了,“殿……殿下,这些人全死了,他们的下属和七千多士兵可都啥事儿还不知道呐,你打算怎么办?”
    这士兵必然会要给他们的首领报仇,现在前有曹满,后又捅了那么大的马蜂窝,总不能把那七千士兵都杀了吧?那也要杀得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窥向魏瑄的脸色,心里有点打鼓,试探道:“大头领……他知道这事儿吗?”
    魏瑄神色静默,快速道,“不知道。”
    闻言伏虎一张黑脸都给他吓得煞白了。
    敢情你不跟将军汇报就把这些首领们全杀了,你想怎么收场?
    他们手下那七千士兵知道了,要哗变造反怎么办?
    但伏虎喉咙里咕噜一下,愣是没敢问他。
    魏瑄神色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