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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相垂着袖子站在御书房里,他身上华丽的法衣还来不及换下,就被桓帝招进了宫。
    桓帝脸色阴沉,清了下嗓子道,“朕前阵子没有找大师讨教,是因为政事繁忙……”
    无相直截了当道:“陛下,坊间的传闻,臣也听到了不少,陛下不要挂怀。”
    被当面戳破了,桓帝脸色顿时颇有些不自然,他干咳了声,“大师也听说了啊……这容绪也不像话,一查抄还抄出个什么密室来,搞得那些桃色的……朕居然都不知道,朕已经让他写万言的悔过书了。”
    无相谦恭道,“陛下召臣来此,是想咨询如何处置容绪先生?或者是如何封堵这街谈巷议?”
    桓帝瘪了嘴,“当然不是。”
    又赶紧放低姿态道,“上一回是朕是一时糊涂相信了容绪的鬼话,委屈了大师了,看来想要重掌江山社稷,对付乱臣贼子,还是要靠大师的金玉之言。”
    无相早就料到桓帝经此一事,会重新信任自己。
    但他并不急于表态,矜持道,“容绪先生所经营之尚元城确实获利颇丰。”
    “容绪是个商人,眼里只有钱和美色。”桓帝愤愤然,尖刻道,“他能有什么大局观?他心里有过江山社稷吗?他建的那个什么尚元城,也只想着财色双收罢。”
    无相知道桓帝的话题又要走偏了,赶紧打住道,“陛下慎言。”
    桓帝咬牙切齿,“托容绪的照应,现在尚元城都建了一大半了,萧暥就等着来年数钱了,朕今天召大师来,就想请教如今这局面,该如何处置?”
    无相早就没有耐心再听桓帝东拉西扯了,见他终于说到了正题,道,“陛下,臣有一策,可以让萧暥苦心经营的尚元城成为我们投向他的利剑。”
    桓帝立即眼中放光,“大师有何妙计?”
    无相道,“臣知道容绪先生在尚元城的中心位置建了一座名为烟波里的雅舍。”
    桓帝道,“什么雅舍,寻欢作乐的场所罢了!”
    无相道,“听闻烟波里的设计构想颇为新颖,它是一个占地颇大的园子,园中亭台楼阁相映成趣,酒楼歌坊茶楼棋社散布其间,臣请陛下向容绪先生要求,在烟波里购置一个雅阁作为香舍,我自有用处。”
    第71章 江南商会
    天蒙蒙亮的时候,萧暥朦朦胧胧中就觉得寒意彻骨,居然是被冻醒了。
    他瞥了一眼,炭火烧得很旺。他知道是他这个扶病的身体畏寒的缘故。
    所以这天气一到寒冬腊月,他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既然冷得睡不着,他干脆就起身了。
    苏苏自从上次被云越威胁过后,这两天居然罕见地没有赖他床上,这会儿他倒有些想念那小东西了,小绒团子钻在他怀里的感觉还是挺暖的。赶得上一个暖宝宝了。
    窗外阴沉的天空正下着小雪,他才想起来,快到腊月了,难怪那么冷。
    清早,喝顿粥的工夫,他就看完了云越给他分析的战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秦羽打仗果然是四平八稳,不需要担心。他这个大哥一如既往地靠谱。
    就在这时,曹璋匆匆忙忙在门外抖了抖身上的雪,一进来就道,“主、主公、安、安康里的难、难民营地里、御寒的物资不、不够,昨、昨夜、冻死了、死了几人。”
    萧暥粥才喝了一半,顿时一惊,“安康里的民居还没有营造好?”
    曹璋见他脸色不好,更急了,“是、是……建、改、改了……”
    萧暥见他支支吾吾讲不清楚,也没心思喝粥了,道,“备车,去看看。”
    风雪中,只见一大片灰蒙蒙的帐篷,在呼啸的北风中摇摇欲坠般。两个汉子正把冻死的人抬到推车上,盖着布,布的边缘漏出的一截青灰僵硬的手指。其中一个人还回头看了萧暥一眼。
    萧暥道:“好生安葬了。”又对曹璋道,“多拨点银钱,抚恤家人。”
    那一头是尚元城如火如荼的建造中,这一头是寒风中,瑟缩在帐篷里,风雪中无处安身的难民。
    萧暥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这样下去要闹出民变来的!
    他不明白,按照原计划,这会儿大部分的里坊都已经重建完成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依旧挤在帐篷里?
    他立即招来负责重建的大匠史浣查问情况。
    史浣神色闪烁,“因……因为尚元城要建。”
    这萧暥就更不明白了,他十多天前在宝琼阁和容绪,以及几位匠作大师规划过尚元城的设计,按照几位大师的估算,这尚元城预计一个多月内能完工,且尚元城的建造所占用的人力物力也不会影响安康里等里坊的重建。也不至于耽误到安康里等难民的安置工程。
    所以,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萧暥想了想,让史浣取来了尚元城的图纸。
    这一看之下,他顿时就明白了。
    果然这图纸被修改过了,和他二十天前拍定的图纸差别之大,简直让人咋舌。
    具体说就是变得豪奢了,无论是建筑还是细节,都比第一版的图纸豪奢了几倍。尤其是容绪命名的烟波里,那简直是要营造成天上宫阙般华美奢侈。
    萧暥倒抽一口冷气,这规模,这豪奢程度,连梁柱上的雕刻花纹都繁复无比,到处是镂金错彩,这容绪是要重建秦始皇的阿房宫了吗?难怪需要占用那么多人力物力。
    史浣在旁边低声道,“容绪先生道,将军对尚元城的设计稍做了修改。让我们照做。”
    萧暥明白这容绪打的什么主意。
    他早就知道这尚元城太对容绪胃口了,所以容绪想把尚元城建成九州最豪奢也是最雅致之处,吃喝玩乐一条龙的场所。所以他偷偷地把图纸改成他想要的,又说是他萧暥修改的图纸,所以为了保证这豪奢版的尚元城依旧能及时竣工,这负责工程大匠就只有抽掉了修建安康里重置的人力物力。
    怕是在容绪眼里,民居建造地慢一点没关系,首先要保证尚元城按期完工。他既然投资了,那就不能耽误了他赚钱。
    其实容绪这小动作原本也不会被察觉,只是他没料到今年的天冷得早,雪也下得早。结果冻死人了。
    曹璋都气得小声道,“奸商、真、真是奸商,他、他、黑了心、赚钱不、不管百姓死活,还、还让主公你,背、背黑锅。”
    确实,这黑锅还是他萧暥背。
    因为在外界看来,这就是他萧暥为了赶在除夕前让尚元城竣工赚钱,不顾难民死活,大量占用重建民居的劳工资源。
    萧暥在风雪中站得有点久,只觉得手脚冰凉,对史浣道,“传令立即加快平康里重建,人手不够就抽调营造尚元城的劳工,限期七日之内竣工。”
    回去的路上,他又细细想了想,看着风雪渐紧,又让曹璋再调拨一批防寒物资去难民营,在这加急营造的这几天里,不要再冻死人了。
    至于那尚元城,他敕令工匠,大幅削减那些豪奢的装饰,同时又拨出五千金,到外州去征召工匠来大梁营造,填充劳工的不足。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想,这容绪,一边将尚元城的工程难度大幅拉升,一边又不肯追加劳工和投资,确实是奸商啊……
    曹璋看他靠着车壁,脸色苍白如寒冰,担心地想要探看,又不敢靠近,支支吾吾道,“主公,你、你气色不好,还、还是、回府先、先歇息罢。”
    萧暥在难民营地,风雪里冻了一上午,确实感觉不大好。但是他歇不得,午后他还约了这大梁城的商户,以及这次齐掌柜所联系来的九州各地愿意入驻尚元城的商户,在宝琼阁面谈。趁着容绪被桓帝禁足的这些日子,他已经把招商工作做得差不多了。
    尤其那些南方来的商贾,他们大冷天的远道而来,他不能失信于人,让人空等。
    而且,该是时候交个底了。
    今次这容绪竟敢这样欺他,还不是因为有恃无恐,该敲打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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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到府里,萧暥随便吃了碗面充作午饭,就匆忙赶去宝琼阁。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到处赶场的小演员,起早摸黑整天连轴转,困地只想在车上打个盹,脑子里确实千头万绪又停不下来。
    宝琼阁最大的雅间放到现代类似于一个中型的会议大厅,可以举办个企业年会什么了。
    还没进门,他就听到里面传出熙熙攘攘的声音。
    他进门扫了一眼,会场中才安静了下来。
    萧暥忽然发现这些人坐得泾渭分明,当中隔着一条鸿沟似的。
    西北边坐着的都是大梁的商贾,说白了也就是加入了王家盛京商会的商贾,这些人坐的比较紧凑,很有点抱团战斗力更强的意味。
    东南边坐的都是此次齐掌柜奔波联络,表示愿意入驻尚元城的商贾,由于云峰茶社的本部是在江南,所以这齐掌柜招来的基本都是江南的商贾,而且在这乱世里,也只有江南物产颇为丰富。
    齐掌柜坐在最前面,微微向他点了下头。
    这两波人马,整体上看,仿佛隔着楚河汉界对峙着。
    那是当然了,对于大梁常年依附王氏的本土商贩来说,这些外来商户都是竞争对手。
    长期垄断吃地肥溜的大锅饭,忽然有人来抢饭碗了,这能不急眼吗?
    鸿运珠宝行的东家刘福一见到他,就站起来向他一拱手道,“萧将军来了,我等正想请教,今日你这召我们来是何意啊?”
    刘福说话的时候,目光看向那些江南的商人,所指再明显不过了。
    萧暥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尚元城规模甚大,如今这商贾入驻率还不到一半,容绪先生最近这段日子又都闭门不出,这招商的事情,我只有亲自安排起来了。”
    容绪闭门不出的原因谁都知道,是桓帝让他闭门思过,写万言书,还亲自派了宦官去监视他写,不许代笔。
    于是萧暥这话说得好像他容绪是撂挑子不干,他只好受累来接手了。
    大梁的商贾面面相觑,这人真是脸皮厚啊,好像一开始查抄朱璧居的不是他萧暥?但是他这话又抓不出破绽,他抓逃犯,那逃犯又是容绪的好友,查抄一下朱璧居没毛病啊?
    这密室可是你容绪自己搞的啊,萧暥此举最多只能说是误伤……
    而且对容绪密室金屋藏娇之事,在座的商贾们谁不是家里藏着一本插图版的《梦栖山辞话》,没事儿拿出来偷着乐一下,心里说句够劲儿的!不愧是容先生!
    所以刘福被他这一怼,默默闭了嘴。
    “萧将军把这些商贾引进来,是要抢我等的营生了吗?”
    说话的是个倒挂眉的中年男人,自称是宏安堂药铺的东家王恢。
    萧暥早就摸过底,此人是那胖头鱼王祥的族叔。
    他不紧不慢说,“这些商户来自江南,初到大梁没有根基,生意上在几年内都对诸位构不成威胁,只是谋求一个生活,同时也填充尚元城的空铺位子罢了。强宾不压主,怎么抢得了诸位的营生呢?”
    王恢不依不饶,“但我怎么听说,这些人只要收取二成的税钱就可以了?自己赚八成。”
    萧暥道,“王先生的意思是,这些外来的商户没有加入商会,不需要缴纳会费?”
    “对,除非他们也加入盛京商会,和我们一样,缴纳四成会费,不然就不公平。”
    刘福也跟着道,“而且他们没有商会约束,胡作非为恶意竞争又如何是好?”
    萧暥没有回答,淡淡看向齐掌柜。
    齐掌柜立即会意,站起来道,“王先生这样说就不对了,盛京商会是王氏的商会,我们这里在座的都是江南的商贾,让我们加入你们的盛京商会,说不过去罢。”
    一个白净的商人自称是彩逸绸缎庄的杜先生,闻言也站起来道,“萧将军,我等远道而来,诚心入驻尚元城,但是你看,这盛京商会的商贾如此咄咄逼人,若是没有可靠的支持,我等怕是不敢久留啊。”
    萧暥等的就是这句话,道,“不若如此,你们也可成立一个商会,一来可以保护在座各位商户的权益,二来也便于规范属下商户的行为。”
    齐掌柜立即道,“甚好,既然诸位商户都是江南来的,我看就叫做江南商会罢。”
    王恢闻言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脸都绿了。这大梁的地界上要多出一个江南商会了吗?
    如果让这江南商会做大了,将直接和盛京商会形成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