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两排树木不停地往后倒,天色已经明朗。
    汽车一路驶到一间西图澜娅餐厅,林知书才知道梁嘉聿带她来吃早饭。
    新开的高级酒店,西图澜娅餐厅在酒店的顶层。
    落地玻璃,白色桌布,花瓶里插的是新鲜的各色玫瑰。水晶吊灯从高高房顶坠下,抬眼可以看见欧洲画作。
    两人对面落座,林知书看着窗外。
    服务员送来两本餐单,林知书翻了几页,说听梁嘉聿的。
    梁嘉聿把每份菜品都点了一道。
    林知书惊讶望住他。
    梁嘉聿笑笑:“打完架吃点好的。”
    知道他在恼她,林知书瞪他一眼。
    “我吃不完的。”
    “没关系,试菜品。”
    林知书这才大概明白,梁嘉聿是来考察酒店的。
    他说过这两年会常留在南市,国内酒店也发展势头好,他也要来分一杯羹。
    这样的说法让林知书觉得松口气。
    他不是专程为了自己留在这里的,她不必承担全部的人情。
    而实际上,梁嘉聿提出同她结婚的理由也并不充分。林知书并不觉得他与林暮之间的情谊有多深。
    想来原因必是复杂的,但是林知书不愿意再往下想。
    想多了会伤害到自己,至少现在她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菜品一道一道地上,梁嘉聿会用刀叉为林知书送上另一半。
    多么奇妙,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缘故,林知书总从梁嘉聿的身上感到熟悉与松弛。
    她说些心底俏皮话的时候,梁嘉聿从来不会驳她。
    他会觉得有意思。
    chole在中途打来电话,汇报别墅那边的情况。监控摄像头拆了,梁嘉聿的律师会在下周一给涉事人员送上律师函。
    梁嘉聿告知林知书情况,林知书说:“我不会为他们求情的。”
    “我没期待你会求情。”
    刀叉在盘子上划出声响,林知书又说:“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可我们只见过几面。”她再次强调。
    “我喜欢在看人第一眼的时候就给她下定义。”
    “你看人准吗?”林知书问。
    “就我三十年的人生而言,没出过错。”
    这样的“大话”,偏偏从梁嘉聿的嘴里说出来不叫人觉得是在吹牛。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林知书放下刀叉,身子前倾到桌边。
    “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是什么人?”
    “会让我驻足观看的人。”
    林知书思索了一秒。
    “我在你眼里是只猴子?”
    梁嘉聿笑了起来,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拿捏着餐刀,将和牛拆分成均匀小块,然后送到林知书的盘子里。
    “我不给猴子切和牛。”
    林知书望了他一眼,有些郁闷地低头去吃和牛。
    油脂丰厚,入口就化了。
    “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林知书低声道,“对于我爸爸的事……我已没有很伤心。”
    梁嘉聿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林暮走了约莫快一个月。
    最开始的一个星期最难熬,林知书几乎没办法正常上课。辅导员给她批了一周的假,叫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但是那一周过后,林知书的悲伤消失了。并非是一点一滴都没有了,而是有一种泪干的感觉。
    心脏仍然被浸泡在烫水里,但是林知书清楚地知道,她那时担忧胜过了悲伤。
    “我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但我和我爸爸,感情并不那么深厚。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给了我很好的生活环境。但是他常年忙于工作,也很难像女性一样跟我建立起亲密的情感关系。他是那种……典型的父亲。”
    林知书看了一眼梁嘉聿,一旁服务员又要来上菜,梁嘉聿摆手让他们先停一停。
    他在认真听她说话,林知书有了说下去的底气。
    “又或者说,我这个人好像天性就不那么……重情?”林知书自己也皱眉,“但是,我想说的是,我爸爸去世后一周,我心里对自己的担忧大过了对他的悲伤。”
    林知书汇报完毕,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桌沿。
    “是有点不恰当。”梁嘉聿说。
    林知书的心脏掉到地底上。
    “如果是我,我会在第一个晚上就担心我自己。”
    林知书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梁嘉聿身子靠进椅背,目光平静地看着林知书。
    “自保本就是人类的天性,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是天经地义。确定好自己后顾无忧,可以适当允许自己悲伤一会。我不知道这种事也给你带来这么大困扰。”
    林知书想,梁嘉聿在见她第一眼时,就给她下了定义。
    可她何尝不是在第一眼时也给他下了定义呢?
    他不是父亲那样的人,他是会说“有意思”的梁嘉聿,他是会给她一百万的梁嘉聿,他是她会想要靠近的梁嘉聿。
    “亲人去世,悲伤一周是合适的长度吗?”林知书又问。
    梁嘉聿很淡地笑了一声:“因人而异,我不觉得这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但是,小书,我想提醒你,没有人在审判你的悲伤和你对你父亲的感情。”
    他话语像是上好的厨师刀,沿着林知书的胸口下手,三两下找到她慌张的心脏。
    和这样聪明的人说话,林知书觉得很轻松。
    “我爸爸葬礼之后,我会变成原来的林知书。”
    “原来的林知书是什么样的林知书?”他明知故问。
    林知书望住他,脸上已不再凝重。
    “有意思的林知书。”
    梁嘉聿笑起来,“拭目以待。”
    -
    周日的葬礼,人来的并不多。
    之前亲戚朋友闹一闹,谁也不愿再来。
    也好。
    林知书懒得摆表面功夫。
    葬礼的事情都是梁嘉聿一手操办的,场地高档、服务周到。他给林暮送了一束花。
    结束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密密的雨丝,林知书没有打伞,任由微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脸庞上。
    她记不太起关于母亲的事情了,但是她记得很多和林暮的记忆。
    家里生意忙,他们平常并不总能见到。
    林知书机灵、外向,亲情上的单薄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悲伤底色。她轻而易举考年级前五,数学时常拿满分。
    样貌继承她妈妈,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林暮对她很是放心,也就很愿意放手。逢年过节赶得上一起吃个饭,平常,实在是很难见到。
    林知书试图再想出一些具体的情节,但好像,也就是这些笼统的、漂浮的关于林暮的记忆了。
    梁嘉聿给她撑了一把伞。
    “走了。”他说。
    “好。”
    回程是司机开车,梁嘉聿是真做了在南市常住的打算,房子、chole,还有司机,通通带了过来。但梁嘉聿也有提到,他会时常在国内飞,因为酒店分布在全国各地。
    汽车一路向前开,雨势越来越大。
    玻璃窗上慢慢看不清外面的天色,林知书从窗户里看到模糊的自己。
    梁嘉聿打完工作电话,林知书转过头来。
    “今年的感谢信。”她说。
    梁嘉聿低头,看见她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打开,先是三封林知书昨天说过的别人寄来的信件。
    梁嘉聿翻到最后,是一封来自林知书的信。
    他甚至不愿做样子,先看看别人的信件。
    手指沿着雪白信封的一边,将林知书的贺卡拆了出来。
    上面第一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