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忽听背后有脚步声靠近,她回头一瞧,又是芮云常!与他同行的这些天,表面上她从未被限制过行动自由,但其实时时刻刻都没有脱离过他或其部下的监控!
  一见到他,她心中那种被监视之感再次浮了上来,本来的好心情也大打折扣!
  她故意不看他,只低头寻找河边的小卵石打水漂玩。连着投掷了四五块石头,弹跳次数都没超过十下,她不由暗叹,果然是多年不玩,手生了。
  “莫大夫知道‘背水一战’的出处吗?”
  莫晓侧身挥臂,用力掷出卵石,石块旋转着在河面上连弹二十多下,才沉入水中。
  她满意地直起身来:“自然知道。汉时韩信领兵,在河边布阵,背水一战,因将士没有退路,为了活下去便只有战胜对面的敌人才行!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将士比平日更为骁勇,韩信因此以少胜多,大败敌军。”
  芮狐狸突然考问她背水一战是什么用意?她心怀疑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神情温和平静,不像是暗含讽刺或另有机锋的样子。
  “那莫大夫知道背水一战中的那条河在哪里吗?”
  莫晓眨眨眼,少年时读成语故事,看得都是情节,印象最深的也是人物与故事发展。她还真不记得这故事里的河是在什么地方呢!
  “难道就是这条河?!”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微张开嘴。
  芮云常笑了:“就是这条河——绵蔓水。”
  他指了指他们方才经过的井陉关:“韩信攻赵。赵国大将陈余带二十万大军占据此关,其部下李左车建议,出奇兵偷袭汉军后路,断其粮草,坚壁不战。但陈余迂腐不化又刚愎自用,认为‘义兵不用诈谋奇计’,且韩信长途奔袭,兵少马疲,应能轻易拿下,便坚持要正大光明地战胜汉军。”
  “韩信探知陈余的打算后大喜,在距井陉口三十里的地方扎下营寨,半夜时分,挑选两千轻骑,由偏僻小路迂回到赵军大营侧翼。同时又派出一万人为前锋,乘着夜阑人静,在此河东岸布阵,佯攻佯败,将陈余引至此地,一决死战。而那两千轻骑则趁机直取陈余军的大本营,插上汉军军旗。陈余军见大营换旗,士气大乱。韩信便趁此将井陉关一举拿下……”
  听他悠悠述说着那场著名的战役,莫晓重新再看向这条河流时,那感受与方才就完全不同了!这里可是曾发生过著名战役的古战场啊!而她,正站在这片古战场的中心地带!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唯这巍巍山河依旧。
  可是他又为何会对她讲这些?莫晓略带疑惑地望向他。
  察觉她的目光,他微微一笑:“莫大夫送了我一个故事,我就还莫大夫一个故事。”
  他是指“狼来了”的那个故事吧……因为她暗示他应对姜元嘉有所管束么?
  莫晓看回清透见底的河水,微弯唇角:“督公还真是不喜欢欠人情啊!”
  芮云常眯了眯眼,什么都没说。
  岸边两道身影一左一右,沉默立于温煦的冬日阳光下。
  河水潺潺而流,静静地淌过千年的时光。
  •
  入晋之后数天,都是赶路,每日都是天亮之前即启程,天黑后才宿下。每天在路上的时间都在六、七个时辰以上。
  马车坐久了其实很累,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腿也软了,走路都是打飘的。
  莫晓知道芮云常如此急于赶往灵州的原因——宣宁帝给他的期限只有一个月。
  而她也希望能尽快找到莫亦清,越早找到他,她也就能越早获得自由。因此不管行程如何劳累如何辛苦,她都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只不过每晚投宿后,她进房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床上趴上半个时辰,雷打不动,谁来也不理,直到趴够了才起来吃饭。
  晋地人杰地灵,自古以来出了不少名人将相,亦有许多逸闻趣事。一路上若遇名胜,芮云常总能说出一两个典故来,有些莫晓本就知道,有些却是她首次听闻。让她不得不佩服他的博闻强记。
  从龙门渡渡过黄河后,便进入陕西境内。莫晓本以为他们快要到了,问芮云常,他却说距离灵州仍有千里之遥,且此后道路越加难行,至少还要六七天才能到灵州。
  莫晓惊讶于陕西之大,向王允要来地图看了,才知大昱朝的陕西布政司治下其实包含宁夏与甘肃大部分地区,甚至西宁亦属此时的陕西辖地。古今地图不同,但灵州在宁夏卫之南,相距不过百多里,应该就在现代宁夏省境内。
  进入陕西境内后,车队渐渐折向西北而行。这一段路上,县城与市镇相距越来越远,投宿之处也越来越简陋。
  第三天在路上所行时,已能遥遥望见长城。
  莫晓掀帘望着不远处的山脊上,一道不见其尽头的城墙连绵迤逦,一座又一座烽火台在峰顶高耸,伟岸孤绝,却又巍峨难越。
  长城之北,便是水草丰美的塞外之地。也是不断侵扰华夏的北元鞑靼时常会来犯的地区。
  这城墙屹立千百年,不断毁于战火或没于风沙,却又不断被重新修建。
  历经沧桑风雨的每一块城砖,都在无声地吟唱,诉说着千古不绝的战火纷争,诉说着华夏将领保家卫国不屈不灭的铁血丹心!!
  莫晓遥想古今,不由心情起伏难平。
  芮云常见莫晓跪坐着扒窗看了好一会儿,脸都吹红了也不嫌冷,哂然道:“莫大夫梦里的那一世没有长城么?”
  莫晓并未回头:“并非没有,但和这个时期很不一样!”
  随着冷兵器时代的结束,长城守御疆土的作用被大大削弱,也没人再去修整重建,这片黄土高原上的长城风化尤为严重,最终残留下来的,只有极少部分遗迹。
  “这个时期?”芮云常挑眉,“此言何解?”
  莫晓一时口快,说出了“这个时期”,但转念一想,芮云常从未将她的话当真,对他而言,她所说的穿越经历只是一个特别些的梦而已,听过便只做奇闻怪潭,一笑置之。
  但有时他又似乎对此很感兴趣,时不时会追问几句。想来大约是长途行车太过无聊,毕竟车里也就他们三个人,不能谈莫亦清,找些新鲜谈资也是好的。
  她虽然不喜欢他的为人处事,与其同行灵州更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但很奇怪地是,他也是她唯一能提及自己的过去而不用担心会被嘲笑,也不会担心被视作疯子的人。
  也正因为他并不当真的态度,她可以选择性地对他说些过去的经历。
  她回头道:“因为那个时代,在如今之后好几百年。这一段的长城残损严重,大多已消失殆尽,只能在少数地方依稀见到城基所余痕迹。”
  “好几百年后……是什么样子?”
  “和现在也差不多吧……”莫晓最初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对他说了自己来历,但也没必要把自己的底完全交待出来。论心机她绝不是芮公公的对手,若是不想有更多把柄落在他手里,装傻才是硬道理。
  “人还是一样的人,又能不同到哪里去?”
  芮云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不知是认同她前半句,还是对后半句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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