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她身体状况好些时,她会在府里的小佛堂默默念诵,她不求赎清自家人身上的罪孽,只求徐府一家人轮回转世后,能过的舒心些。
    文璃在望津死后大哭一场,之后便像个没事人一样,没心没肺起来。只是有一天帮着子显整理书籍时,文璃随手翻开了一本书,却忽然泪流满面。
    那本书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诗集,只是里面有句恰巧的诗———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那天,文璃抱着诗集哭了一夜,她的夫君就在窗边坐了整整一宿,从那以后,他不再张罗着替文璃寻找新的夫婿。
    这件事被他们埋在了心中,谁也没再提起。
    ……
    再后来,河川碑上出现了新的人选,是孙回舟唯一的儿子,他终于体会到了当年徐父徐母痛彻心扉的感觉。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想保护的百姓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举动,就像当年他自以为完善的计划给了他当头一棒,嘲笑他天真。
    孙回舟痛苦,孙回舟暴怒。
    他用尽一切去查河川碑背后的指使者,却发现仍旧一片茫茫。
    只是那个在河川碑上刻下他儿子姓名的人被他找了出来———竟是一个熟人。
    那人曾受过徐氏夫妻天大的恩惠。
    当年徐氏夫妇求救无门,他也在帮着想办法,只是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后来,徐夫人投河自尽,徐老爷疯了后,他也跟着销声匿迹。
    地牢里,孙回舟质问他为什么。
    男人冷笑:“本来望津是有机会逃走的,但因信任你而身死河中。我恩人家破人亡,你仍旧高高在上地做着你的城主。”
    “在祭无夷之后,我就想报复你了,只是徐老爷还需要我的照顾。如今徐老爷已死,我孑然一身无挂无牵,自然也要以牙还牙,让你也尝尝痛失至亲的滋味。”
    那男人受了刑,半边身子都是血,他讥诮孙回舟:“这世间,哪有做了恶事却不遭报应的道理?”
    种下的恶因,终究结出了恶果。
    ……
    孙回舟杀了他。
    除他之外,他还杀了许多人,那血一直流一直流,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咒骂,他终于完成了他迟来多年的布置———在盘根错杂间,击中了蟒的七寸。
    可葬身在河里的人不会回来,他死去的儿女不会复生,他郁结于心的夫人离世……他来时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切结束时,他狼狈不堪,孤身一人。
    他已经分不清他当年要废除人祭的念头是对是错,他只知道在这条路上,他付出了太过惨痛的代价,惨痛到他几乎无力承受。
    他忽然生出了倦怠。
    或许当年徐老爷在疯了之后骂他的那些话都是对的。
    在不损伤到自己的利益时,他可以做个冷酷无情的局外客,不亲身经历,自然不痛彻心扉。
    因为刀不落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觉得疼。
    ……
    孙回舟从回忆里挣脱时,他再次看见了那两大两小的四口棺材。一口是子显的,一口是文璃的,一口是他夫人的,最后一口……是他的。
    他早就存了想死的心。
    他再也找不回当初的豪情壮志,几十年的官场沉浮,换来的只有面目全非。
    “你将陈年往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孙回舟问,“是他们派来的人吗?”
    很很多年前发生的事与如今满目素白的灵堂在眼前交替闪现,这好像就是一场悲哀的因果轮回,死去的人扬起屠刀,活着的人引颈受戮。
    “我并非千星城的人。”那个年轻人眼里倒映出他狼狈的模样,“也无意参与到你们的恩怨纠葛中。”
    他自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印,半弯着腰,拿到孙回舟面前。
    “认得这枚印吗?”
    孙回舟自然认得这枚印,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这枚印的主人将他调至了千星城,鼓励他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只是……
    跌坐在地上的孙回舟张了张嘴,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轻轻阖上,最后浑身颤抖。
    他终究辜负了座师的期待啊!
    低低的、近乎哭声的笑从他的喉咙里溢出,笑得他整个人都颤抖:“闵相派你来,是因为……他终于对我失望了吗?”
    作为闵相的门生,搭上了这样大的代价,才勉强改变了一丝局面。
    “孙大人,闵相没有怪你,你已经尽力了。”那个年轻人取出被贴身放置着的信件递给他,孙回舟接到手里时,信纸上仍有余温,“接下来的一切,将会由我处理。”
    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这轻描淡写的背后,是一城的兴亡。
    孙回舟在强撑着验证了印和信真伪后,忽然抬起头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态度,认真打量着他面前这个年轻人。
    “闵相大半辈子都在找他丢失的孩子,却没想到,还暗中培养了你这么个弟子。”他看着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呵……座师对你可真好啊……”
    苦的累的脏的他都已经做了,最艰难的局面已经结束,他只需要弯下腰来,光鲜亮丽地摘走这枚果子。至于供养这枚果子的血泪,看见或不被看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就如一抔落在泥土上的雪,生得洁白无瑕。
    孙回舟想要计较,想要说不甘,但最后他却悲哀地发现,他已经没有了计较这些的力气。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官印官袍在这灵堂的桌上。”他说。
    “你竟然来接替我,你就好好做。”
    【他就这样真的把权力交接给你了?!】在真正拿到千星城的控制大权后,小肥啾还觉得像在做梦,【总觉得太轻易了……该不是有什么陷阱吧?】
    在交接完千星城的控制后,孙回舟的精气神眼见着一点点衰败下去,怕是很快就要躺进那灵堂里为他准备的棺材之中。
    “没那么轻易。”祝凌顶着璇霄的壳子,细细浏览千星城的关文,“光卫借着各种由头,在他与闵昀之身边潜伏了五年才弄清楚他们两人彼此交谈的习惯与细节。乐珩过去联系秋微,以置换那枚印为代价,才让秋微能避开人在见春台上直面小楚王。”
    “虽说取代孙回舟是我临时起意,但这封信和这枚印都是早有准备。”祝凌说,“孙回舟早已失去了求生的念头,以重病的名义向楚廷送去书信,请求他们派人接替千星城城主的位置。我让明卫截留了信使,又算好时间让光卫带回仿造的喻令。”
    既然已经提前以楚廷的名义给孙回舟给过回应,后面的事自然就顺理成章。闵昀之是孙回舟的座师,他们两者之间利益天然地系在一处,只要查验过信和印的真伪并确认无误,孙回州自然会偏向于信任他,这是人之常情。
    千星城才刚刚动荡过一次,城主的交接不可能大张旗鼓,所以他秘密前来也实属正常。更何况孙回舟心灰意冷,只想交接之后万事无忧,哪怕他的行为有些违和,建立在他是可信人的前提下,孙回舟也会下意识地给她找补,为祝凌圆上自己都没发现的漏洞。
    如果不是确定扶岚自焚于鹤台,小楚王病发,闵丞相因为爱子的伤势半隐退,楚国高层群龙无首,夺利争权一片混乱,为了稳定韩楚交接的千星城送过来的消息都经过筛选的话,祝凌也不敢这样兵行险招。
    万幸的是,老天似乎总在眷顾她,这一招偷梁换柱,在各方阴差阳错的配合下,已经成了。千星城明面上的掌权人仍是孙回舟,但实际的控制权,已掌握在了祝凌手中。
    因为孙回舟之前发疯似的清洗,千星城豪强元气大伤,那些从羌国调过来的人在接下来掌控千星城的难度,已是大大降低。
    从现在起,以偏远的千星城为点,计划继续。
    第305章 不可抗天灾
    ◎“队长,我建议你自查一下精神状态。”◎
    终于累死累活把被祭无夷的人顺利安置好,保证他们离开后这些人还能自食其力,『垂馨千祀』小队就已经懒得动弹了。
    问就是身累心也累。
    干旱在持续,千星城附近祭无夷的村子越来越多,因为千星城的人都笃信无夷,他们连雇人去帮着捞被祭祀的人都不敢,只能苦逼地亲力亲为,工作量大到连游泳技术极菜的柳长春都能熟练地下水捞人。
    “千星城里不祭祀,城外祭祀泛滥成灾———”乔如霜痛苦地抱住头,“救了一个还有一个,这是什么要命循环吗?!”
    “大师兄失踪好几天了,玄都也神出鬼没,人手不够啊!”破云来也嚎,“连我这个刚好的伤员都下场了!”
    “捞人虽然只捞一个两个,但不能这么赶场……”柳长春气若游丝,“人很容易累死的,真的……”
    贺明朝也累得不轻:“我之前传讯过大师兄,希望他给我们派些人手———”
    三双充满渴望的眼睛齐刷刷移过来。
    贺明朝顶着三道视线,叹了一口气:“他回信说一个能空出来的人都没有。”
    乔如霜/破云来/柳长春:“……”
    这还不如不说呢!听完更难过了!!
    在小队准备集体emo的时候,坐在角落的鬼卿忽然出声:“主线任务更新了。”
    乔如霜抬起头,支棱耳朵:“……什么主线任务?”
    鬼卿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有人连主线任务都能忘得一干二净:“你点开看看。”
    累得半死的『垂馨千祀』小队调出了自己的玩家面板,金灿灿的、正在进行的天级第三阶段任务二[十年不晚]下,延伸出了如蛛网般的浅灰色脉络,西南的最角落,泛着点点金光。
    “嘶———”柳长春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觉得这个形状看起来有点眼熟?”
    贺明朝一语道破天机:“像楚国。”
    “那这块金色……”乔如霜半闭着眼睛在脑海中复盘了一下位置,“是千星城。”
    按他们在《逐鹿》里积攒的经验来看,如果出现这样蛛网状的任务图,那么,金色的部分就代表着完成度达到了及格线以上。
    “按狗策划的习惯,我们虽然救了几个人,但根本就没解决关键问题———”破云来疑惑,“怎么也到不了及格线以上吧?”
    “没有一种可能……”乔如霜甩了一张截图到小队群聊里,“我们还有两个队友。”
    只见那张截图上写着———
    【『垂馨千祀』小队引导人物璇霄已成功接管千星城!
    千星城政治布局图开放中……
    千星城军事防御图开放中……
    千星城财政情况开放中……
    千星城在册户籍数量开放中……】
    这种一个城市的情况都对他们敞开的场景,恍惚间让他们回到了曾经在【点将台】里大肝特肝的过去。
    “虽然我很好奇大师兄是怎么做到的———”柳长春第一个露出牙疼的表情,“但这个模板,我真的一瞬间幻视在兰陵郡卷生卷死的日子。”
    “谁不是呢。”贺明朝幽幽道,“我在延陵郡,比我当年高考时都努力……”
    乔如霜面有菜色:“我那几个月在琅琊郡背的书比我这辈子背的都多。”
    破.钞能力.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