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只要剧烈反抗就可以挣脱,但他心里清楚,他一旦反抗,帝王身体里残存的一点生气便会迅速消散,那样破败的身体,禁不住剧烈的冲突。
    窒息感越来越严重,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却仍旧没有反抗,在生死一刻的时候,帝王终于凭借自己的意志获得了短暂的清明,他的手按下枕边花纹,弹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帝王拿着匕首,眼神又开始变得混沌,那把匕首逼近了青年的咽喉,划破了皮肤,流下一线鲜血。
    “阿岚……”最危险的时机里,帝王调转匕首的方向,将刀尖朝向自己的心口,“……杀了我……”
    这种毒的奇特之处在于,如果毒发时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身体没有遭到致命的伤害,那人彻底死去后,便会变成一种力大无穷的活尸。
    帝王瞳孔渐渐焕散,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嗤———”
    是刀划破皮肉,刺入心脏的声音。
    “保护……阿尧……守好……楚国……”
    那是帝王在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没说完的话。
    血溅了青年满脸,映照出那双死寂的眼瞳。
    楚帝楚云澹,亡于他手———这就是天命。
    就像他搅散的那张蛛网,等蜘蛛重新结好网后,那只逃脱的飞虫,终究会再次撞上去。
    天命无法挣脱,永远无法挣脱。
    他从床榻边滚落下来,滑在地上,他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泪,还是那心口溅出的血,他分不清那地上的,究竟是他爹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呢?
    就连他占卜的蓍草上,也有好多好多的血。
    “保护……阿尧……守好……楚国……”
    这句话不断在他脑海里回响着,像是某种紧密的、令人绝望的诅咒。
    一次、两次、三次……
    他一遍遍地卜算着,他已分不清到底是他的头在痛,还是他的眼睛在痛,又或者是他的心口在痛。
    他不知道自己卜了多久,最后,他得到一个谶语———
    【羌国明珠,萧国长乐,亡楚之祸。】
    他低低地笑起来。
    天命是无法更改的,天命是一定会灵验。
    那么,只要杀掉那两个人,就能避免天命的发生。
    他不会给天命,再灵验第二次的机会了。
    他抓着那沾了血的蓍草,才发现垂在自己脸颊边的发丝已经变得雪色。
    竟是……一霎白头。
    镜头渐渐暗下去,等再次亮起时,便是满地的血迹,那血在刑场里肆意流淌,将目光所能及的一切都染成血色,已经卷刃的刀被扔在一边,摞了一小摞。
    青年就静静的站在刑场的入口,死寂的眼睛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所有参与过的人,都要偿命。
    他会保护好阿尧,也会守好楚国,更会毁掉那天命。
    在所有参与过的人都杀尽后,鹤台的檐角下,一左一右挂上了两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
    镜头在两盏琉璃灯上定格,随后不断有走马灯似的画面———
    他联合闵相整顿朝堂,他用酷烈手段杀死贪官污吏,他敲打各方要员,一手包揽新帝的教育……他几乎做到了一个只手遮天的权臣能做到的一切。
    镜头越来越快,闪过的画面越来越多,在第一盏琉璃灯熄灭之后,他才知道,那个他早已视为半徒的孩子,就与其中一盏琉璃灯的主人一母同胞。
    他之前给那孩子回过信,那信上写———
    【我不知你是何身份,也不清楚你究竟面临怎样的困境,但你若是选择了一条必须要走的路,不管这条路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还是困难重重,痴心妄想,你也只能走下去。
    路一旦选定,就不能回头。
    慎之、慎之。】
    这仿佛就是冥冥之中的预告。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熄灭的琉璃灯,为什么隔了许久后,还会再次亮起来?
    难道天命,真的无法更改?
    他好像是困在天命蛛网中的猎物,顺天命是死,逆天命也是死。他不断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直到遍体鳞伤。
    最后,他杀了楚帝的事,终于被人检举而出。那一刻,他心中不是愤怒震惊,而是解脱。
    他知道只要他否认,阿尧便会无条件信任他,但迎着他信任的眼神,青年忽然觉得累极了,他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说———
    “臣认罪。”
    他手里的血,是永远洗不干净的。
    于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最终将他囚在鹤台,他没有杀他,却决定与他此生再不复见。
    在此生的最后,他点燃了那些旧日的信件,烧掉了那只陈旧褪色的福寿结,丢了那枚栗子,摔碎了那个平安玉扣……他这一生所得到的都在不断失去,他什么都不再有。
    点燃的信件四散在木质的阁楼,燃烧起来的火焰像一只只明亮的蝴蝶,这些蝴蝶在廊柱间振翅着,飞翔着。
    青年抬起头来,火焰倒映在他黯淡无比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
    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镜头撞入檐角琉璃灯中橘色的火苗里,一切声音都已远去,纯白之中,只剩下一行浅浅的字———
    【你相信天命吗?】
    这行字在空中浮动着,最后散落、又组合成另一个回答———
    【只有笨蛋,才信天命。】
    第290章 没有道德
    ◎“直接打包,以免夜长梦多!”◎
    回答的字迹在镜头里渐渐淡去,最后消散,只余一片黑暗。
    天命是否能够改变?
    没人能给出确切的回答。
    也许侥幸窥见了天命的一条分支,并不是幸运,而是不幸的开始。
    【羌国明珠,萧国长乐,亡楚之祸。】
    短短十二字,浸透了斑斑血泪,铸就惨烈的别离。
    小公主因为中毒横死异乡,乐珩被迫家破人亡,萧慎失去了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秋微则与萧煦阴阳两隔,最后共赴黄泉。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所有人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谁都没有错,却谁都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
    [个人生平]已经播放结束,画面重新回到主界面上,[扶岚]的名字闪动着莹莹的光。
    他的故事始于冬日雪地里的一场奇异大雾,终于深秋鹤台里的熊熊焰火。
    祝凌想起自己看到的许多有关于七国过去的消息———比如上一任萧帝对上一任楚帝的算计;比如夏国国主的两头下注;比如楚国与韩国之间横亘着的、韩娅与数万士卒的性命……
    上一辈的恩怨仍未止消,各国的悲剧之间都或明显或隐晦地有着他国的推手,仇恨一直在延续,一直在纠缠,愈演愈烈,已分不清谁错得更多。
    只是这一辈里,韩娅已埋骨长桓关,萧煦葬身无定河,秋微跳了见春台,乐珩长眠在春日已尽时,卫修竹自绝昌宁宫,扶岚焚于鹤台……
    很多人的故事都戛然而止,但活着的人却仍要继续前行,这就是属于乱世的无奈。
    祝凌闭着眼睛,她靠在马车的车壁上,竖起的马尾末端垂在肩头,随着马车的前进慢慢晃荡:“嫣嫣,我忽然想到一句话———时俗之溷浊兮,志瞀迷而不知路。”
    “嗳?”嫣嫣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她读过祝凌所提到的这句话的出处,但她不明白祝凌为什么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她想了想,伸出手揽住祝凌的肩膀,然后拍了拍,用里面的另一句话回复她,“恶耿介之直行兮,世溷浊而不知啊!”
    丹阙带着嫣嫣去往羌国的方向,而远在燕国顶着一双生无可恋的熊猫眼的[垂馨千祀]小队,却发出了可以掀翻屋顶的欢呼声。
    “两个多月啊!两个多月啊!!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九条主约,每条主约下涵盖n个分支,涉及方方面面……我感觉我不是在签盟约,我是在开天辟地!”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结束了!
    (阴暗地爬行)(快乐到直立行走)(360度托马斯旋转)(放礼花)”
    ……
    这一刻,[垂馨千祀]小队的内心达到了高度统一,这累到极致的成就感,竟该死地迷人!
    他们自己在大殿里欢呼庆祝了一番,宛如失心疯一样到处乱窜。在窜了好一阵子终于平静下来后,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破云来的发冠早就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乔如霜的垂髻松松垮垮,柳长春的扇子因为高兴被扇得破了一个洞,贺明朝宽大的袖子上蹭了一大团灰,连队伍里最稳重的鬼卿,腰间的配饰也缠作了一团。
    他们互相眨着眼看了一会儿后,又齐齐笑出声来:“解——放——啦——”
    然后便你替我理衣襟,我替你梳头发,你帮我整配饰,我帮你拍衣服后面的灰……直到五个人都收拾得人模狗……阿不,衣冠楚楚后,他们才打开了直播。
    羌燕结盟的事在《逐鹿》的论坛里本就热度极高,更别提他们小队还时不时地开着直播给其他玩家们透露进度,不能进入推主线的云玩家们早就养成了追更的习惯,唯一的缺点是……越看越馋,恨不能以身相代。
    比如现在,直播才一打开,就有一大堆弹幕涌入———
    “啊啊啊啊啊是不是结盟已经完成了!!”
    “全程追着的感觉好奇妙啊!”
    “呜呜呜我也算是见证了《逐鹿》历史的一部分了呜呜呜———”
    除了这种感慨万千的弹幕外,更多的弹幕———
    “虽然憔悴,但今天的大佬也好好看哦~”
    “累了两个多月,仪态也好棒耶!”
    “谈下了结盟这么大的事,他们也没有喜形于色,好稳重呀~”
    “大佬就是大佬,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波澜不惊!”
    ……
    面对着弹幕上一水的夸奖,[垂馨千祀]小队抬头挺胸,只觉得胸前的红领巾都更鲜艳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