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
    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一种她在韩妙眼里是只傻兔子错觉。
    但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韩妙将氅衣从头顶扒拉下来穿好,她盯着祝凌,忽然叹了一口气:“要不你从韩国离开的时候,我送你两个人吧。”
    送两个精明强干的人跟在她身边,总不至于让她傻乎乎地被人骗了去。
    祝凌:“……?”
    弄两个人跟在她身边,她还怎么随心所欲的切马甲?
    “你要送我的人打得过我吗?”
    韩妙摇了摇头:“这世间的一切,并不全要用武力解决。”
    “可武力能解决这世上大半的麻烦。”祝凌对着她笑,于是丹阙那带着锋利美感的眉眼就像柔柔地镀了一层光,“再不济我可以跑嘛,这世上能追上我的也没几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这带着一点无赖的话语成功逗笑了韩妙,韩妙想了想,带着人对丹阙来说确实是个累赘,也就放弃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
    “不讲这个了。”韩妙拢了拢肩上的氅衣,“讲你想听的故事吧。”
    “神仙阁的故事,其实老套得很。”韩妙说,“在这宫廷里还活着的老人,其实或多或少都见证过。”
    她慢慢讲述着这个角落唯一的楼阁与那一片破败残骸中留存的岁月:
    “在我入宫成为韩王后前,先皇后是韩王的挚爱,韩王宫中妃子不少,但他独独只爱韩王后,唯二的儿子,都是先皇后生下的。只可惜她红颜薄命,成为皇后不过十多年,便与世长辞。在她死后,韩王宫后位空悬,只有四妃,没有王后……”
    【???】
    【这叫什么挚爱?别侮辱挚爱了好吗?】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才刚听了个开头,就忍不住吐槽,【这是挚爱被伤害得最严重的一次!!】
    祝凌的表情也是相当一言难尽。
    “神仙阁是他们情最浓时建起来的,它一开始并不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个孤零零的样子,它之前是一片华美的殿宇,全称神仙殿。神仙殿这个名字的来历……”韩妙说着卖了个关子,“你猜是怎么来的?”
    “我不想猜。”祝凌木着一张脸,她开始有点后悔听这个故事了。
    “不猜就不猜嘛。”韩妙笑了笑,“我也是听别人转述的呀。”
    她看着祝凌越来越没有表情的脸,笑着说:“在韩王眼里,韩王后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是从天上下来与他相恋的神仙,所以他将历代皇后居住的凤仪宫空置,在西南角修建了神仙殿,又在殿中起了神仙阁,就是将自己的心意,明晃晃地昭示天下。”
    【我有满腹的话,但我不知从何说起……】小肥啾两腿一蹬,【韩王他脑子没事吧?!】
    祝凌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小肥啾的同款疑问:“韩王脑有疾?”
    正常一点的君主似乎都做不来这种事儿吧,难道老韩王是个纯纯的恋爱脑?
    “噗……”韩妙弯着眉眼笑出了声,“韩王头脑是否有疾我可不知,不过他就是这样做的。而且,在韩王后每年的忌日,韩王都会到神仙殿中去祭奠她。”
    其实截止到现在,韩王与王后这前半截的故事里,韩王只不过爱美人爱得多了些,但还不算太出格,但后半截故事的走向,就让人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地铁、老人、手机”的离谱程度。
    “在韩王后死去的第七年,韩王在韩王后忌日那天一把火烧了整片神仙殿,他不许人救火,于是那火足足烧了两天才熄灭。”神仙殿被烧的那年,韩妙年纪还不大,但定国公府因为深受王恩的缘故,坐落的地点与韩王宫隔得并不算太远,她不记得是哪一日,但她记得那被火光映红的夜空,“神仙阁是因为阁楼下曾挖了一个池塘,又离神仙殿的主建筑比较远,才得以幸免于难。”
    祝凌镇压了意识空间里因为震惊而满空间乱窜的小肥啾:“……我不理解。”
    【就是就是!】小肥啾努力在祝凌的意识小人怀里扑腾,【什么深仇大恨才能到放火烧亡人宫殿的地步啊!!】
    它声嘶力竭:【让我问!让我问!!】
    所幸的是,韩妙很能理解祝凌此刻的情绪,她很快给出了答案———
    比这个行为更离谱的答案。
    “因为韩王没有儿子了。”
    祝凌:???
    小肥啾:【???】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韩王之前深爱韩王后,他虽然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娶了不少妃子,但只愿意承认韩王后所生的孩子……”
    【所以他把其他妃子孩子都弄掉了?】
    “所以他给其他妃子都下了绝育药。”
    祝凌:“……”
    她痛苦地抹了一把脸,这简直是年度魔幻故事,她承认,她之前想听故事的行为轻率了,韩国这边比燕国的更离谱啊!!
    “有个高位的妃子发现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给韩王将绝育药下了回去。等韩王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韩妙说,“而那时韩王沉浸在痛苦里,他两个儿子中仅存一个也被人设计弄死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愉悦,给这个故事做了最后的总结:“所以韩王绝后了。”
    “他认为如果不是韩王后,那些高位的妃子根本就不会愤怒,更不会大逆不道地下药让他绝后,所以啊……浓烈的爱转成极致的恨,朝夕相处的情谊抵不过自身的受损。他废了韩王后的追封,迁出了她埋在韩国王陵里的棺椁,烧了她生前的宫殿……于是所有人都对这个故事再三缄口,噤若寒蝉。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年的知情人死的死,出宫的出宫,只剩下这座神仙阁,还提醒着剩下的人。总而言之,大概是一对有情人,最后惨淡收场?”
    【要不……咱就别伤害有情人这个词了。】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生生听出了痛苦面具,【果然靠着苯基乙胺控制的爱情,就是不靠谱!!】
    韩妙看着祝凌已经彻底没有表情的脸,轻轻地笑了笑,“抱歉,让你听了一个不太有趣的故事。”
    祝凌从这个令人痛苦面具的故事里脱离出来,她看向韩妙:“你始终没有讲你会来这里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韩妙说,“为了提醒我自己。”
    她当年入韩国王宫时,还是懵懵懂懂的少女,韩王虽说已不再年轻,但也并非年迈的老者,毕竟是集一国之力供养的君主,他身上总还是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气度,韩妙当时特别担心她阿姐,也曾被韩王趁虚而入的花言巧语迷惑过,幸好不过几天,她就彻底清醒了。
    之后,她知道了神仙阁的故事,每当她在这个宫廷之中害怕或有些心软时,她就会悄悄来这里坐一坐。坐在这破败的神仙阁里,她就会更加清醒———如果她不够小心谨慎,她的下场只会比先皇后更惨,十来年的枕边人身死后尚且落得如此结局,更别说她这个被韩王算计才入宫的继后了。
    她要小心地活着,然后让韩王以一种挑不出错来的方式死去。
    所幸,她做到了———
    韩王是牌位上的先王,她是活着的太后。
    第204章 新称号
    ◎【恭喜玩家获得奖励[蜉蝣人间]一份。】◎
    “提醒自己,也没必要自苦。”祝凌摇了摇头,“你和霍元乐……有时候真的很像。”
    “我和摄政王……”韩妙第一次听到这个说辞,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很像?”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解:“我和他哪里像了?”
    祝凌看了一眼自己系统消息栏里的提示,想要回答她,最后却只叹了一口气:
    “你就当我刚刚瞎说的。”
    有些事情说透了,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徒增伤心。
    祝凌不想说,韩妙也无意深究,她只是笑了笑,将手往氅衣里拢了拢,之前批改折子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暖和起来,倒觉得手有些冷了。
    “我和摄政王可不一样。”韩妙弯着眉眼说,“他拿情谊胁迫你,我可是光明正大地邀请你。”
    她不算太聪明,但也不算太笨,有些事情只要事后再去细细琢磨琢磨,就能断续地联系上前因后果。
    “他可比我敢赌多了。”韩妙感慨,“我以为这事,至少应该发生在半年后。”
    花灯节那一次失败的刺杀,就像是蝴蝶扇动翅膀,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改变,而这一切改变,都是她眼前这个人带来的。
    留了一条缝隙的窗扉间,阳光悄悄挤进来,又落在案几前。韩妙看着丹阙,丹阙的睫毛长而密,不言不语时好像有些温柔安静,但只要看到她的眼睛———沉静、温和、自由……只要看到她的眼睛,就知道她不会甘心被束缚。
    所以……没必要将她困在韩国,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只是,韩妙也会好奇,能培养出像丹阙这样的女子的地方,该是什么样子呢?霍元乐说到蓬莱时总是避重就轻,她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所以———
    “蓬莱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韩妙趴下来,将下巴搁在交叠的胳膊上,她在毛茸茸的氅衣里缩着,看起来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可爱。
    “我可以听听吗?”
    祝凌陷入沉默。
    让她想想,她上次是编的什么来着?
    “……母后?”
    小韩王上午要学的课程学完了,正在和他们一起用午食,他一边努力地用小勺子吃着饭菜,一边不住地看韩妙,他总觉得母后今天……走神走得有点厉害。
    “怎么了?”韩妙回过神来,看向小韩王的方向,“远儿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情。”小韩王摇摇头,“就是、就是觉得母后今天怪怪的。”
    ……她今天怪怪的?
    韩妙微微愣了一下,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到了今天上午与丹阙的那一场对话上。蓬莱……真是足够让人一言难尽。她本来以为蓬莱是一个足够祥和,足够安稳,如同世外桃源的存在,但想来也是她天真了,能培养出这样人杰的隐世门派,又怎么可能不存在残酷的竞争呢?在这样残酷的竞争下,丹阙作为首席弟子还要管束一派,想必也过得辛苦至极。
    韩妙本来坚定想放丹阙走的心也动摇了,因为蓬莱内部……实在是太过无法无天,她很担心哪一天有关丹阙的情况传到她耳边,就是她重伤的消息,更糟糕的是,从昨晚霍元乐告诉她的东西来看,被丹阙救下时,就是有伤在身的,她是怎么伤的霍元乐没说,但想来也不会太轻。
    韩妙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她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韩妙内心复杂的情绪祝凌并不了解,她现在正带着小韩王在韩王宫里到处乱窜。
    虽说动乱过去后小韩王仍要进学,但终归是事出有因,教导他的大臣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以往那样苛刻,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只用每天学半天。用过午食,又小小地休息了一会儿后,小韩王就彻底闲下来了。
    “丹阙姐姐,我们现在去做什么呀?”虽然冬日已经过去,现在能算得上是春天了,但天气仍旧冷,小韩王才被祝凌拉出来一会儿,脸颊就冻得有些红扑扑的。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祝凌问他。
    她不太了解韩国的小孩子童年时都喜欢玩些什么。
    “我不知道哎。”小韩王眨了眨眼睛,眼中闪过迷茫,“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不都是在读书吗?而且、而且我还要很努力,才能追得上其他人的进度呢。”
    祝凌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她带着小韩王到处玩的时候,也校考了小韩王学习的进度,小韩王是当之无愧的天才,燕国的安儿已经足够聪明了,却也才堪堪跟上他的一半,若要硬说他不如同龄孩子,那简直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合着那些上课的大臣,还集体打压孩子的自信心呢?
    “没有啊,我见过很多孩子,远儿是最聪明的那个。”祝凌单手将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就算远儿不如其他的孩子,在我眼里,远儿依旧是最聪明的那个。”
    “真的吗?”小韩王睁大了眼睛,但随后,他又失落地鼓起腮帮子,“可我不是最聪明的那个,却要占据姐姐心里最聪明的那个位置,这不是骗人吗?”
    “远儿———”祝凌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人的心长在中间吗?”
    “嗯……不在中间吧?”小韩王将肉乎乎的小手放在心口,因为衣服穿得太厚,他感受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心长在左边。”
    他试图伸出手给祝凌比划:“好像也没有很左边,就一点点。”
    “对呀!”祝凌笑了笑,她的笑容有点耍赖的味道,“你看,人心生来就是偏的。所以我偏向你。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