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陛下面前,你也敢如此担保?”
    “臣敢。”那官差道,“郑氏一族为向陛下表忠心,所有寄予郑瑄和的东西都不入郑府先入驿站,由我们几人负责,多年来,未见郑瑄和与任何一位皇子深交。”
    “办事还算利落。”来人往他手中丢了一个小瓷瓶,“赏你了。”
    郑瑄和回到郑府后,在灯下打开了那个小箱子,小箱子里杂七杂八的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他将箱子里的那包糕点拿出来,解开包着糕点的细纸绳,将那纸绳细细捻开,窄窄的纸条在蜡烛上方烘烤着,渐渐显出细如蚊蝇的四个小字———
    子时小心。
    戌时末,宁晋急匆匆地奔到三皇子府正院。
    守在燕弘荣门外的人拦住了他。
    “宁先生,殿下已经休息了!”
    “我有急事!片刻耽误不得!”宁晋似乎是一路奔跑而来的,平素的从容早都丢在了脑后,他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速去通报殿下!”
    见宁晋的反应,守在门口的人也隐隐觉得不妙,不敢有丝毫推脱,立刻道:“请先生稍待片刻,我立刻去通报殿下!”
    “等不及了!”宁晋一咬牙,“我随你一同进去!”
    “这……这于礼不合!”那人想拦,却被宁晋伸手推开,那人没想到平素温文尔雅的宁先生竟然会动手,一时不察狠狠跌倒在地,带碎了立在一旁的巨大花瓶。
    巨大的破碎声惊醒了内间睡觉的燕弘荣,他披衣起身:“何事?”
    宁晋没了阻碍,此时已经深入内间:“殿下!”
    “宁先生?”燕弘荣此时颇有点摸不着头脑,“夜都深了,您怎么突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宁晋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麻烦殿下屏退左右!”
    燕弘荣也觉得不对了,他将闻声而来想要进入察看的人全部喝退,然后亲手关上门,转回内间:“先生来找我,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殿下,您告诉我假山底下私放兵器的那间密室后面,被隐藏起来的另一间密室里,到底放了什么?!”
    燕弘荣霎时间面白如雪,他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那间密室!”
    他吓得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我怎么发现的?”宁晋惨笑一声,“我派人截杀了陛下派来的暗卫。”
    因为燕弘荣格外器重他的缘故,他有调动燕弘荣身边一两个暗卫的权利,黄昏时,宁晋以自己不安为由,向他要走了两个暗卫。
    宁晋从袖中取出一张千疮百孔的纸,看到那张纸,燕弘荣一时竟跌倒在地,不能言语。
    ———那是燕王的生辰八字,被他钉在那间密室的箭靶中心。
    “这东西一旦交到陛下手里,三皇子府上下怕是一个都不能留。”宁晋一把抓住燕弘荣的手臂,使劲将他拉起来,“殿下!杀了暗卫只能拖延一时,过不了多久陛下便会发现不对!那时事情便藏不住了!您要早做决断!”
    “我怎么做决断?我要如何做决断?”燕弘荣只觉浑身无力,“我就算现在去调动我麾下的军队,也要两日才能过来!两日后———”
    他面色颓丧:“先生,我没有活路了!”
    “殿下……”宁晋忽然松开他的胳膊,撩起衣摆跪在地上,“我有一件事瞒着您。”
    “因为陛下中毒一事,我多方推演接下来的情况,无论如何您都是最危险的那个,所以———”他的额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地面上霎时染了一抹血色,“我拿了您的令牌,假传了您的命令,调动了您麾下一部分军队,今日他们便要到燕京了,若是我没有传出消息,那么整装待发的轻骑便会立刻驰援燕京,重兵随后至,先到的那部分军队会在燕京护您周全,直到援军到来!”
    宁晋的一番话说完后,却迟迟没听到燕弘荣的声音,他就这样保持着叩首的姿态,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燕弘荣朗声大笑,然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扶起他:“宁先生是子房再世啊!”
    燕弘荣和颜悦色地问:“先生与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子时前一刻。”宁晋道,“轻骑已化散为零,埋伏在与燕京不远的永宁城附近了。”
    “好,好啊!”燕弘荣眼里露出一点喜色,“只要能熬过天亮,本殿下定能安然无虞,此次,宁先生该记首功!”
    “不敢向殿下邀功。”宁晋再次跪地叩首,“全凭殿下宽仁,我才敢兵行险招。”
    宁晋知道,从这时以后,燕弘荣就永远也不会信任他了。只要他还活着,就会不断提醒燕弘荣,他是如何地胆大包天伪造他的命令的。
    他确实没有欺瞒燕弘荣,只是将事情发生的顺序稍微颠倒了一下。
    燕王派来暗卫,是想让他悄悄取走罪证,然后再迅速逮捕燕弘荣,可暗卫死了,他还活着,燕弘荣却招兵入燕京,那么燕王必然不会信他提供的消息,他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唯有他死了,燕王才会坚信燕弘荣早有异心,所以他的人才一动手便被杀死。
    燕弘荣同理。
    他活着,就是梗在他喉间的一根刺,他死了,才是抛却一切,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证明。
    他死后两边查无对证,短时间内矛盾就会被激发到最严重的地步。
    宁晋起身,向燕弘荣长长一揖:“我有今日,全赖殿下信重提携,为殿下肝脑涂地,我在所不惜!”
    他向后退了数步,一直退到墙边,墙上挂着燕弘荣常用的宝剑,宁晋将剑抽出来横在颈侧,悲声道:“我袖中有信,写着与轻骑联络的方法,愿殿下登临尊位,如愿以偿!”
    燕弘荣满脸惊恐地扑向他的方向:“宁先生———”
    宁晋的剑已经划过颈侧,鲜血喷洒出来,溅了燕弘荣满脸。
    燕弘荣接住宁晋的尸体,用手给他捂着颈侧,血源源不断地流出,在地上蜿蜒开赤红。
    这一刻,什么怀疑猜忌杀意都被他抛之脑后,燕弘荣脑海里不断回忆起宁晋曾经为他出谋划策的场景,他们君臣相得的场面……宁晋确实不该偷拿他的令牌,假传他的命令———但他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这个主君,没有半点私心!
    他甚至这样决绝地用死来证明他的赤诚!
    他为什么不拦住他?
    他为什么拦不住他?
    因为他内心那些阴暗的情绪促使他的反应慢了一拍,才让宁先生这样的文人在他面前引颈自戮啊!
    “宁先生!宁先生!”热泪从燕弘荣眼里流出,“是我负你!是我负你啊!我实在不配被你称为知己,实在不配做你的主君……”
    他放下怀里已经呼吸全无的尸体,用那把宁晋自刎的剑强撑着站起来。
    他看着那剑上的血痕,他所有的卑劣心思都比不上血痕主人的磊落。
    他一字一句,如同在说慎重的誓言:
    “必不负先生临终之意!”
    第143章 起干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可以暂时站起来?!”大皇子府邸里,燕焜昱震惊到几乎失态。他紧紧盯着面前满脸漠然的璇霄,“我腿上的毒不是还没清干净吗?”
    “毒没有清干净,但不影响。”璇霄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我会用银针暂时封住你的痛觉,让你能够慢走,但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银针封穴失去效果,你可能会疼上数天。”
    燕焜昱想起自己的眼线所汇报的内容,眉头一皱,他曲起指节不断在扶手上敲打,过了一会儿才追问:“这次强行站起来,还会造成其他问题吗?”
    “因为银针封穴,完全恢复如初的时间会延长一个月。”璇霄指间银光闪烁,银针似是带了冬日的寒气,“你自己权衡。”
    燕焜昱垂眸沉思,心中得与失落在秤盘之上,两边都在不断加码……
    最终———
    “子时两刻左右,请璇霄先生为我施针。”
    燕焜昱说完后,便见璇霄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冷然道:“子时两刻?”
    “是。”他点点头,“既然只有一个时辰,我必然要用在最合适的时间点。”
    “不用等到子时两刻。”璇霄指尖银光霎现,稳准狠地钉入他的腿侧,他将银针缓缓地推进去,燕焜昱感觉到腿侧的穴位正在隐隐发热,“等需要时找个熟手给你拔针即可。”
    几根大小不一的银针下去,燕焜昱膝盖以下的腿看起来便有些骇人,纵然此时没什么大的感觉,燕焜昱也忍不住瞳孔一缩。
    “好了。”璇霄起身拂袖,“无事莫烦我。”
    “璇———”
    燕焜昱剩下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便如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他愕然无语,他之所以将时间选在子时两刻左右,一是因为那个时间他动手最有利,二是璇霄留到子时后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安全便有了保证。
    “是急着回去保护乌子虚吗?”他低声道,“将软肋摆得这么明显,可不是明智的举动啊。”
    “来人———”他提高了声音,守在屋外的侍从应声而入。
    “燕京生变,子虚与我走得近,落入有心人眼里难免出事,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你派人将他接到府里来吧。”燕焜昱道,“将前因后果与子虚细细说明,态度记得恭敬些。”
    祝凌开着轻功技能往应天书院的方向返回,应天书院虽说在永宁城,但与燕京隔得实在近,她必须要尽快返回安排好一切。
    系统地图在她脑海里展开,有大量红点和黄点如蛛网般分散在燕京郊外———这是她选定辅佐对象之后开启的临时功能,凡是不属于燕焜昱这一方势力的,敌对做标红处理,中立做标黄处理。
    凭燕焜昱的为人,如果不出她所料,她很快便要上门去当“人质”了。
    只要乌子虚卷进这场变动里,他的好友璇霄就不可能放心,即使不现身,也会暗地里保护,燕焜昱与乌子虚呆在一起,就相当于多了一个高手保驾护航。
    虽说这样的算计令人不愉,但……她总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接触一下她未来要相处的幼主了。
    大皇子府邸后宅。
    大皇子妃贺折竹在惯常处理好内宅的事情后,招来守在门旁的侍女询问:“剜瑕姑娘好些了吗?”
    “应是好多了。”那侍女脸上不安,声音里带着惶恐,“但剜瑕姑娘一直不让我们近身,药都是她自己擦的,奴婢也不知她伤势如何。”
    “不知伤势如何?”贺折竹秀气的眉蹙起,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去看看。”
    她跨过门槛,檐外的天依旧阴沉沉的,看着便让人心头不安。她穿过回廊,走到一处屋舍前,便见门外守着她极其眼熟的人。
    那几个人中有一个老媪迎上来:“见过皇子妃。”
    贺折竹道:“张媪,安儿呢?”
    “小公子在里面与剜瑕姑娘说话。”发鬓带着霜白的老妇人慈祥地笑了笑,“小公子要我们在门外守着,不许我们进去。”
    “张媪,安儿才两岁多。”贺折竹有些头痛,“你们太纵容他了。”
    她们两人说话间,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脸蛋圆嘟嘟的孩子有点胆怯地探出头:“母妃……”
    他一边小声地喊着贺折竹,一边站到她面前,他的头低垂着,手不安地将袖口纠成一团。
    贺折竹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她蹲下身,衣摆沾了尘土,但她毫不在乎:“安儿,为什么要让其他人出去呢?”
    她柔声道:“你这样做,我们都会担心。”
    “我知道错了……”安儿的声音里带了点不安,“我只是有些话想对剜瑕姐姐说……不想、不想给别人听……”
    贺折竹问:“那安儿说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