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有了冲突,她简直满头小辫子,一抓一个准。
    “我没这个想法,正好老师也不打算让我入朝堂。”祝凌打了个哈欠,“我懒归懒,但要是有人想冲我伸爪子,那也是要剁掉的。”
    “这么凶啊?”老和尚突然说,“要不抽个签?”
    “方丈不是说我不信,所以没什么好抽的吗?”祝凌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目光看向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抽着玩玩。”老和尚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签筒,“本来在大殿里可以喊你焚香,那香是特制的,燃得也快,签文一会儿就出来了。不过我懒得往回走了,就用签筒凑合凑合吧。”
    老和尚先自己摇了摇,摇出一枚下签,他捡起来面不改色地塞回去,然后重新开始摇。
    祝凌:“……?”
    这也太随便了吧?
    “啪嗒———”
    第二枚签文落下,老和尚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字迹,撇了撇嘴,再次塞了回去,开始摇第三次。
    迎着祝凌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那个我不太喜欢。”
    祝凌:“……行吧。”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样抽签的。
    好在第三次是枚上上签,老和尚意犹未尽地停了手:“今日宜听书,忌口舌之争。”
    他把签筒收起来:“既然宜听书,就你手上那本,念给我听听吧。我老眼昏花了,实在是力不从心呐!”
    祝凌:“???”
    敢情所谓的抽签,就是他抽?
    老和尚像是看透了她要说什么,强调道:“你不信当然不抽!”
    祝凌无语:“……您好像也不是那么信吧。”
    “我怎么不信了?”老和尚反问,“上上签我肯定信啊!”
    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震惊:【这不就是选择性相信吗?!】
    抽到好的,它说得对,抽到不好的,它不准。
    简直双标得明明白白。
    “我一个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抽到枚上上签,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吗?”
    好、不、容、易。
    祝凌沉默了一瞬,她打开了自己手中的书,翻到序言的部分,慢慢念了起来:“盖闻二仪有像,显覆载以含生;四时无形,潜寒暑以化物……”
    老和尚靠在银杏树干上,闭着眼睛听他早就烂熟于心的书。
    等祝凌念道“是知恶因业坠,善以缘升,升坠之端,惟人所托”时,老和尚突然开口。
    “你想不想知道,兰亭当年焚香得了什么签?”
    祝凌拿书的手一顿,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茬:
    “什么签?”
    老和尚语气里带了点怀念:“小小青松未出栏,枝枝叶叶耐严寒。如今正好低头看,他日参天仰面难。”
    那一个“难”字落下时,他手中的上上签如一道离弦利箭,径直射向高耸院墙的角落,那个角落里,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来!
    “方丈!方丈!手下留情啊!”那人影一连声地告饶,抓着那枚上上签从高墙之上飘然而下,声音听着无比熟悉。
    等那人影落了地,祝凌便看到嘴上说着“在普照寺门口等他们”的曾烈,正满头大汗地站在他们面前。
    一直闭着眼睛的老和尚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曾小子怎么也偷偷摸摸起来了?”
    “这不是不放心回来看看嘛,谁叫兰亭只有这一个宝贝徒弟。”曾烈擦了擦满头大汗,把那枚上上签放到桌上,小声抱怨道,“您这下手也忒狠了,万一我反应慢点,岂不是要被扎个对穿?”
    “你那三脚猫功夫我不知道?”老和尚慢悠悠地说,“这些年来还敢扒我墙头的,还有几个?”
    曾烈恍然大悟:“好像也是。”
    祝凌在一旁拿着书,听着他们的对话,陷入了默然之中。
    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满头问号:【这就是老眼昏花力不从心的老人家???】
    谁家老人家这么彪啊!
    曾烈放下那枚上上签后,就从桌边拖了个凳子坐下来,他的目光在祝凌身上扫了一圈,语气酸溜溜的:
    “都是小辈,怎么他就待遇这么好?”
    想他当年,被一根禅杖追得上窜下跳,挨了不知道多少次打,才练出一身好轻功。
    “他可比你省事多了。”老和尚哼了一声,“我上辈子作孽,这辈子才教你。”
    曾烈:“……”
    “小辈还在呢,您给我留点面子。”
    曾烈嘀嘀咕咕:“外面都说通明大师是举世难寻的得道高僧,我看———”
    老和尚的目光飘过来。
    曾烈麻溜地闭嘴。
    祝凌听到通明大师的称呼,突然想起她没参加比赛前,《逐鹿》世界里的一位传奇人物。
    多年之前曾有一位高僧,手持金环禅杖,行遍七国,在这世间救死扶伤,深受敬仰。
    他做了不少让人津津乐道的事,其中流传很广,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名叫“僧杀人”。
    据说这事发生在卫国,一个寺庙里的僧人,突然被查出身上曾有命案,原来他多年前与人发生冲突后怒而杀人,潜逃途中改名换姓,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僧人。
    卫国官府要拿他问罪,但那僧人却说他已是出家人,前尘往事都与他再无干系,他愿为那位苦主日夜诵经,为他积善积德,让他来世幸福。他过去虽是恶人,但已经放下屠刀,打算回头是岸了。
    那时的卫国,因为上层某些不好说的隐秘,在出家人这方面有些撕扯不清,这僧人要如何处理,便让官差犯了难。
    正逢通明大师游历到此,便插手了此事。他说卫国官府的法律,确实管不到出家人身上,但出家人往往六根清净,他红尘未断,理应还俗,待处理完俗世事物之后,再行出家。
    于是那僧人被迫还俗,还俗之后便不再是出家人,自是按官府律令伏法认罪。
    那伏法的僧人俗世事已毕,连人带盒两三斤,通明大师信守承诺,又让他的骨灰重新出家。
    他还在佛前为他诵了一卷往生经,并言:
    “阿弥陀佛,想来佛祖已经看到他放下屠刀,皈依佛门的诚意了。”
    ……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不少。
    玩家们提起这位大师时,往往戏称“活菩萨见多了,还是第一次见活阎王”。
    谁也没想到没想到这位“活阎王”老了之后,居然会隐居在燕国的普照寺之中。
    “愣着做什么———”老和尚突然看向祝凌,“你要是不想念书了,不如去见见外面来的人?”
    祝凌疑惑:“外面来的人?”
    “你在我这里,安全得很,这小子可不会因为关心你就急匆匆跑过来。”老和尚瞄了一眼在凳子上没个正形的曾烈,“除非是遇到了什么不想应付的人,逃过来的。”
    曾烈露出讪笑:“我渴了,去找水喝了。”
    他一溜烟地跑向那几间屋舍的位置,心虚之意昭然若揭。
    祝凌:“……”
    顶着老和尚的视线,祝凌正襟危坐:“我可喜欢念书了,您慢慢听。”
    第121章 密信
    ◎并非好事。◎
    祝凌念了十几页后,老和尚睁开眼睛,对着她摇了摇头。
    祝凌:“……?”
    “有人来了。”他的目光望向他们两人来时的方向,那条廊道里,隐约有木轮压过青石地面的声音。
    本来优哉游哉坐在一旁喝茶的曾烈表情一变,他端起自己的茶杯,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屋舍,脚尖一点飞身入内,然后反手一钩,门悄无声息地合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
    三人瞬间变两人。
    祝凌默默地合上书,她的目光也看向廊道的方向,廊道的尽头,转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的清瘦身影,是燕国大皇子燕焜昱。
    燕焜昱推着轮椅,压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缓缓向他们的方向行来,祝凌起身对他行了一礼:“见过大皇子殿下。”
    她一开始以为来的人会是三皇子燕弘荣或是四皇子燕君信,但后来想想,她现在的身份,还不值得这两位皇子屈尊降贵。
    “子虚不必多礼。”隔着一段距离,燕焜昱虚虚地扶了她一把,然后他将目光转向老和尚,“见过通明大师。”
    老和尚对他点点头:“大殿下寻我,我可有要事?”
    不论燕焜昱要找谁,他这一句话之下,都默认了是来寻他的。
    燕焜昱怔了一下,没想到老和尚会这么说。他的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手指修长,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筋络,他抚了抚自己膝盖上的绒毯,问道:“敢问大师,这世间……可有公平?”
    听起来两人像是要秘谈的样子。
    祝凌起身:“大皇子殿下看起来要与通明大师详谈,我便先告辞了。”
    没等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再开口说些什么,祝凌便走向了那条廊道的方向。
    在祝凌离开后,老和尚不答反问:“殿下觉得呢?”
    燕焜昱摇了摇头。
    “若要绝对的公平,这世间是决计没有的。”老和尚短促地笑了一声,“但殿下若要的是相对的公平———大多数情况下,也是没有的。”
    燕焜昱问:“为何?”
    “我随意举些例子。”老和尚说,“比如有人遇到招揽,若是不想应,就是‘一臣不侍二主’,若是想应,就是‘良臣择木而栖’,若以前者的要求来看待后者,那后者便是奸臣,若以后者的态度来对待前者,那前者便是愚忠;遇事若是想坚持,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若是想退缩,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二者孰高孰低,谁做得更对?”
    燕焜昱:“这些难道不应该就事论事吗?”
    “易地而处,就事论事,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会被人所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