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有五射,分别为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场中这人,便做到了参连。
    “哪里哪里。”被称为胡兄的人谦虚道,“君子六艺,不过是我卫国人人必学的东西罢了。”
    他放下弓,把目光转向场中一人。
    “久闻应天书院大名,据说学子各个出类拔萃,想必君子六艺信手拈来。在下斗胆,想向洛兄请教一下箭术。”他行了一个文人礼,将手中弓箭向前平递,语气平缓却隐带倨傲,“还望洛兄赐教。”
    祝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被邀请比斗的,竟是一名熟人。
    严夫子的弟子洛惊鸿。
    洛惊鸿本人在文学方面颇有天赋,但他重文轻武,身体孱弱,太傅给她的那一大摞资料里,可是直接点名了的。
    而且……祝凌的目光在那被称为胡兄的人身上转了一圈,这人虽做文士打扮,但看他刚刚发力,手里的弓,应有两石。
    一石弓已是强弓,骑射常用,不过七斗而已。
    能拉开两石弓的人以此弓邀约,就是纯粹在欺负人了。
    洛惊鸿在武艺方面虽无建树,但他本人还是有眼力的,从这人张弓搭箭开始,他便知此人臂力惊人,他寻常在书院中连数斗之弓拉起来都费劲,更何况以石为计的硬弓?
    可他提到了应天书院……事关书院名声,他又不好避战。
    洛惊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凝重的神色,射本就是他的短板,众目睽睽,来意不善,他一时之间,竟觉得棘手得很。
    那被称为胡兄的人见洛惊鸿为难,心中隐隐有了兴奋之意,应天书院洛惊鸿在学子之间有些薄名,诗书文章灵性十足,但骑射方面说得好听叫稀松平常,说得难听叫一塌糊涂,在这方面与他比斗,的确是他在欺负人,但他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洛惊鸿,而是应天书院掌院的弟子乌子虚。只可惜,那乌子虚据说遭了气量狭小的燕国五皇子的算计,此时昏迷不醒,倒是让他逃过了一劫。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洛惊鸿扬名了。虽说此举易招惹非议,但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他又问了一遍:“洛兄?”
    催促之意不言而喻。
    “阁下能拉开两石硬弓,在射之一道上已是难得的好手。”突然有女子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此时颇有些凝重的氛围,“倒真让我见猎心喜,我能否厚颜先与这位胡学子比上一场?”
    两石的硬弓,还有人赶着上?
    射箭的场地里,众人纷纷望去,却见雪肤红裙,天姿绝色,正盈盈笑望过来。
    胡学子不由得愣了愣,心下纳罕,看来人服饰,应是羌国女子,可羌国虽对女子管束宽松,女子修习八雅时亦可修习六艺,但两石的硬弓,男子中能如臂指使之人都是凤毛麟角,更别说体力一贯弱于男子的女子了。
    随着这红裙女子慢慢走近,胡学子也看清了垂坠在她眉心的玄凤衔珠。
    玄凤———羌国王室的图腾。
    “见过羌国公主。”他行了一礼,直言赞道,“公主好眼力,我这弓确为两石硬弓,公主若想与我比斗,不妨取一七斗弓,以免力有不逮,伤及己身。”
    她中途截胡,出口邀约,胡学子不能不应战,虽说被打断了计划,但他也不是很生气。毕竟———
    浅笑盈盈、红裙翻飞的绝色美人,谁又舍得斥责她的任性呢?
    美人都是有特权的。
    “多谢阁下好意。”祝凌脸上带着令人目眩神迷的温柔微笑,话语却是截然不同的狂妄,“两石的硬弓,我亦不在话下。”
    她道:“阁下不若将弓予我,一试便知。”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胡学子只得将弓交给她,犹豫着叮嘱道:
    “望公主量力而行。”
    今日出门时,考虑到可能会射箭的原因,祝凌在手上带了个玉扳指———也就是古代射箭的防具,小公主的玉扳指有使用过的痕迹,所以她会箭术,也不算出奇。
    祝凌接过弓,尝试着拉开弓弦,弓弦柔而续劲,是把好弓。
    在弓拉开到三分之一的时候,祝凌在意识里对系统道:
    “小公主的力气,只够拉开一石有余,二石弓,略有勉强。”
    到底不是她自己的身体,气力有些不足。
    系统瞬间紧张,它虽然嘴上常常念叨,舍不得声望值,但祝凌遇到问题时,它比谁都紧张,根本顾不得计较声望值得失:
    【我马上给你开技能!】
    系统立刻给她开了一个技能『力大如牛』,然后紧张兮兮地追问:
    【反正声望值用都用了,要不再给你开一个『百步穿杨』?】
    “那倒不必。”祝凌在意识里rua了一把系统小圆球,“只是力气不太足,但在射箭方面,胜过他绰绰有余了。”
    这一番对话的时间很短,在众人眼里,就是那羌国公主不急不缓地张弓搭箭,瞄准靶心,然后手一松,利箭飞出,随后数箭直追,皆中靶心,四箭贯连成井状,正是五射中的井仪。
    那射出的箭力道极大,几乎穿透靶心却未裂靶,箭尾震颤,好一会儿才休止。
    “这对箭的控制力道,当真妙极!”那胡姓学子目中异彩连连,“公主果真善此道!”
    祝凌垂手,将那弓交还:“如此,可能与阁下一战?”
    “自然!”那胡姓学子颔首,片刻后又为难道,“公主箭术与我不相上下,纵使取新靶,也难较胜负!”
    祝凌的目光在箭靶上转了转,问道:“胡学子可曾听闻盲射?”
    若在马上,盲射是以手感知到箭尾箭羽上的标识,在取箭上弦的极端时间迅速调整好箭的方向,然后回滑拉弓,扣弦出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不需以目相视。
    若不骑马,只是步射,则简化为以不透光的布条蒙眼,人站在一定距离外射靶,这时的靶子多为固定靶。据说箭术登峰造极之人,能以耳替眼,在蒙眼的情况下将天上飞的鸟雀一击毙命,但这种神射手,百年也难得一遇,事迹传着传着,倒更像是个传奇故事了。
    “自然听闻。”胡学子道,“公主是想与我相较盲射?”
    祝凌颔首:“然。”
    那胡姓学子回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盲射的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围观的众人见他们三言两语便敲定了盲射,自是兴奋不已,在他们谈到盲射的时候,就已经有机灵的人悄悄派侍从去取蒙眼睛的布条了。
    在他们彻底定下来后,人群中便有人喊道:
    “胡兄稍待,我已派人去取布条了!”
    那胡姓学子对说话的人道谢,那被他道谢的学子连连摆手: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我在胡兄手下输得心服口服。”他道,“胡兄与公主相较,可要拿出全部的实力才行!切莫轻敌啊!”
    这片露天猎场里大多都是年轻子弟,天资聪颖,年轻气盛,通常看热闹不嫌事大,闻言不少人起哄———
    “就是就是!”
    “都被人挑上门了,胡公子要是输了,可没脸见人!”
    “胡兄要不要怜香惜玉一次?略让一让?”
    “让什么让!”前面那人的话才一出口,便被一女郎反驳,“倒不如说让公主让他一让,免得输了要掩面遁走!”
    其他女郎立刻附和,清脆的声音在赛场里此起彼伏。
    “没错!公主射术精湛,依我看,还胜他三分呢!”
    “凭何认为公主定然会输?我看就是你们怕了,才故意这般言论的!”
    “言语相激,就是下乘!”
    ……
    要盲射的两位正主还没开始,摇旗呐喊的人倒是快吵起来了。
    等到那学子的侍从拿布条来了,围观人群中已经有好几人吵得要在他们之后下场比试了。
    那侍从给他们两人一人呈上一条厚实的棉布条,祝凌将布条拿在手里:“谁先?”
    “公主先前射箭耗了气力,不妨再休息片刻。”胡姓学子道,“我便先行献丑了!”
    他拎着弓先去检查了新换的靶子,然后站在射程之外,将布条在眼睛上绕了两圈,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箭筒就放在他脚边,他用手拈了一只箭架在弦上,屏气凝神,周围争论得欢快的人群霎时间都安静下来,一时之间,射箭场地里只闻轻微的呼吸声,还有隐约从其他场地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胡姓学子一直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直到某一刻,他手一松,那箭如流星追月,正中靶心!
    随着这一箭的命中,他明显放松了不少,随后又拈了几枝箭破空而出,一连射了八箭才停手摘下布条。除了一枝箭略有些偏出红心外,另外七枝箭都稳稳落在靶心上。
    “好!”
    “个中高手啊!”
    ……
    成绩一出,赞誉如潮。
    盲射有这般水准,难怪能拔得头筹!
    “献丑了。”胡学子对周围拱了拱手,又前行几步走到祝凌面前,将弓递过去,“公主请———”
    祝凌从他手里接过弓,站到了他先前的位置,被射了箭的靶子已经换上了新的,祝凌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与箭靶之间的距离,几息之后,她将棉布条缠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视线渐渐被黑暗覆盖,人失去视觉后,听觉就会变得尤其敏锐。
    祝凌听到不远处的窃窃私语,听到小声为她鼓劲的言谈,听到她从箭筒里抽出的箭与筒沿碰撞的响动,也听到弓弦逐渐打开的紧绷……
    她张弓搭箭,在脑海中还原刚刚看见的场景,周围的声音都不能影响到她。一片黑暗里,祝凌缓缓抬起了弓,瞄准了方向,弓弦渐渐被拉到极致,在到了某一点后,祝凌骤然松手——
    伴随着箭疾射而出带来的破空声,那箭稳稳地定在了箭靶正中心!
    一箭既出,祝凌毫不停留,她依然冷静地搭箭扣弦,一箭接一箭地跟上,第二箭以极其巧妙的力道将第一箭顶下来,占据了它的位置。第三箭则取代了第二箭的位置,后面五箭,箭箭如此,到八箭毕,箭靶上只剩了一只孤箭,立在靶心正中间。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祝凌垂下弓,解下缠在眼睛上的布条,她没有去看箭靶,仍旧是不急不缓的语调,笃定的、从容的:
    “看样子,是我略胜一筹。”
    风卷起她的衣袖,美人执弓而立,红裙烈烈如火。
    第99章 难以理解
    ◎燕王的脑回路,给她整不会了。◎
    “是我输了……”那胡姓学子看着那靶上的情景,长叹道,“公主高技,在下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