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跌坐在地上的妃子微微蹙着眉,眼泪从她脸颊滑落,梨花带雨的模样,看起来又柔弱,又没有攻击性,她痴痴地看着燕王,仿佛注视着她心中的神明一样,“是陛下太过英伟,臣妾、臣妾从未见过如陛下这般的郎君,一时间失了分寸,陛下是一国之主,臣妾不敢奢求陛下的情意,只求陛下让臣妾随侍左右,这便足够了……”
    她将自己的身份放得太低太低,几乎低到了尘埃里,却仍旧抱着一腔不改的痴心。
    燕王很喜欢看他的妃子以他为天的模样,女人生来就该是男人的附属品,要文静、要柔顺、要忠贞不二,他可以宠,可以骂,但女人绝不能有半点怨恨,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人。
    刚刚那一点被冒犯的不快在妃子的眼泪中勉强被冲刷干净,燕王大度道:“且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
    跌坐在地上的妃子破涕为笑,她哭过的面庞在暖色调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她微微昂起头,露出修长如天鹅的脖颈,声音娇软、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陛下……”
    燕王的眸子暗了下来,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妃子被他拉去了室内,层层罗帐放下,掩去了一室旖旎。
    剩下的留在原地的妃子们无声无息地退到外面,有侍从进来,给烛火换上厚厚的纱罩,光线变得黯淡,寝宫里安静下来。
    等到这时,系统小圆球才在祝凌的意识里皱出痛苦面具:
    【淦!燕王太油了,什么玩意儿!我的薯片可乐都快吐出来了!】
    它问:【你现在还要下去吗?】
    祝凌摇了摇头:“没必要了。”
    燕王和妃子玩闹的时候,烛火足够明亮,祝凌看到角落的案几上只胡乱地摆着一些避火图,什么奏折类的东西都没有。
    情报里形容的老迈昏聩,真是无比贴切啊!
    不过……祝凌想起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妃子,只觉得有点好笑。
    她刚刚选的位置还挺不错的,正好能把底下的情况尽收眼底,她发现那个满心满眼都是燕王,好像对燕王爱得死去活来,死心塌地,卑如微尘的妃子,是在演戏。
    就她跌坐在地上的那一下,就悄悄地调整了好几次角度,祝凌发现她每一次微微调整角度,都能让她的脸在光线中看起来更加好看,身姿在光线中更加曼妙,简称———凹造型。
    还有她落泪,那欲语还休,那梨花带雨……看起来真真是柔弱极了。
    ———如果她撑在背后的那只手不悄悄掐自己就更真实了。
    想想也对,妃子能爱燕王什么呢?爱他年纪大,爱他长得丑,爱他普信还油腻?
    “我们走吧。”祝凌在意识里搓搓系统小圆球,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看作为东道主的燕王表里如一的昏聩模样,她放了一小半的心。她相信,一旦这几个国家要联合做什么,燕王一定是拖后腿的那个。
    祝凌在丝绸飘带和木雕之间灵巧地挪腾着,燕国的主帐她有两个目标,一个是燕王,一个是五皇子。
    没办法,其他的皇子她都没打过交道,只有燕国的五皇子还略微熟悉几分。
    从看到连燕国在内一共六国齐聚时,祝凌就做好了乌子虚这个马甲一定要低调的准备。正好她这个身份和五皇子仇怨不小,如果有什么圈套,她正好将计就计,装病装伤苟到结束。
    她到了属于王族宗亲住的那一块地方,按着几位皇子的齿序,划开了第五间帐篷的顶。
    按着她推测的、应该属于五皇子的那间帐篷里,此时却坐着另一个人———
    去年坠马断腿的燕国大皇子,燕焜昱。
    第69章 公主轻歌
    ◎在这宫墙之内,权势之下无亲情,高位之间无真心。◎
    这个房间里,祝凌听到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在传闻中,因为断腿而无比阴郁颓废、有时还会借酒浇愁的燕国大皇子,此时脸上神色从容。他虽然坐着轮椅,但脊背挺直,眼神清明。他的目光落在帐篷内另一人身上:
    “皇妹可愿助我一次?”
    被他注视着的,是一个身着宫装,面容柔美的女孩,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
    被他询问的女孩垂下了头,脸上带着抗拒的神色:“皇兄说笑了,我与郑氏虽有些血缘联系,但却与没有并无二致。”
    她脸上露出些许苦笑:“如今郑氏主家一脉,怕是对我多有怨怼。若我贸然为皇兄牵线搭桥,说不准皇兄也要落得被埋怨的下场。”
    这话语已隐约带了些婉拒的意思。
    “我现在的光景,你也是看见了———”燕焜昱像是并未注意到这拒绝的意味,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腿,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在我双腿完好无损的时候,我身边花团锦簇,人人奉承,看起来那般气派,可如今呢?门庭冷落,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因为他断了腿,太医断言他此生绝无站起来的可能,就相当于直接了当地宣布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登上燕国的王位。
    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继位的皇子,在其他人眼里便没有了可以依附的价值,他不能成为燕王,就代表着他身上几乎无利可图。
    而他的亲人……
    他的父王在他醒来脱险的第一时间便是下旨斥责他莽撞不知进退,不知爱惜己身,可也派了不少太医,赏赐了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但在发现他要终身与轮椅为伴后,他派去取国库里药材的人却常常被为难,他气不过处理了那些刁奴,又被他的父王下旨申饬,说他气量狭小,无容人之心。
    他的母妃在知道他的伤势后日日垂泪,常常派人来关心他的衣食住行,生怕旁人怠慢了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母妃来探望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的目光渐渐转移到了他弟弟,也就是四皇子身上,最近寥寥数面,在照例关心过他的腿后,便是明里暗里地暗示他,他现在已经废了,不能再去争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与其让其他人坐到那位子上对他们母子赶尽杀绝,还不如用他手里的剩下的人脉和权利为他的弟弟铺路,等他的弟弟继承王位后,他作为同父同母的哥哥,自然能得到最妥善的对待。
    他母妃口中的好弟弟,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在清流中名声极好的四皇子,在他伤势未愈的时候日日过来与他关心,做足了一副好兄弟的模样,他确实是感动过的,甚至动过要将手里剩下的势力都交给他的念头。
    如果……如果不是他的好弟弟装兄友弟恭的耐心差了些,让他知道了他与其他人暗地里的谈话,知道了他已经按耐不住地想要将他敲骨吸髓,榨干最后一点有利的价值,来成就他的一番美名的话。
    撕开那温情脉脉的假面,里面全都是肮脏的算计和野心,那几分亲情在那煊赫的权势面前不值一提,不剩几分。
    他如同从云端坠落,从天之骄子变成一地烂泥,烂泥滋生出了不甘,滋生出了如毒蛇一般的怨恨。
    脑海里不经意地划过了这些往事,他的呼吸微微乱了几分,顿了顿后,他才接着继续说:
    “秋狝之行,王室的住处向来是按齿序排列,按燕国的礼法,我此时应该住在最靠近中心的位置。”
    可如今最靠近中心的位置,住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喜好风雅的二皇子和骄纵的五皇子也住在他的前面。
    如果没有燕王的授意,谁敢这样违背礼法地安排皇子的住处?
    “我身为皇子,都落到这般下场。”他叹了一口气,“更何况是皇妹你?”
    他微微偏头,消瘦了不少的面庞看起来有种沉郁的温柔:
    “郑氏嫡脉的族长夫人是你姨母,从小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他面前女孩子脸色陡然苍白,眉皱起来,双手不自觉地在衣服上抓出褶皱。
    他安抚似的冲女孩子笑了笑,话却没停:
    “虽然当年出了那桩事,闹得有些不愉快,但血缘亲情终究是斩不断的,更何况,当年之事错不在你。”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子腰间的绣花荷包上,意有所指:“……就像这块玉佩,郑夫人不是也没将它拿走吗?”
    “父王是多狠心薄情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你的母妃出身显赫却早早故去,若是郑氏不愿意庇护于你,你在宫中的处境恐怕会越发艰难。”
    “这些年、这些年……”苍白着脸的女孩子嗫嚅着开口,她勉力维持着端庄淑女的仪态,“我一个人在宫中生活,也没什么———”
    “轻歌———”燕焜昱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打断了她要说的话,“你的年龄到了。”
    各国王室的公主一般十八出嫁,燕轻歌如今已经十七岁了,这时便可以开始准备了。
    即使她是燕王室极不受宠的公主,盛大庆典的时候常常被人遗忘在角落,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就有可以被利用的价值。
    “今年秋狝五国都派了使臣前来,只要有一国使臣透露出想要联姻的意思,你觉得父王会怎么选?”他直视着燕轻歌的眼睛,“王室适龄的公主,只有你一个。”
    燕轻歌失神地盯着帐篷里香炉上盘旋着的烟,并不接话。
    “若是卫国向父王求娶你,那你嫁过去最多是一个贵妃,还要面对卫帝的三宫六院,若是萧国向父王求娶你,萧帝那种杀神般的人物,你能在他手下撑几年?”他语气淡淡地将局面摊开讲给她听,“韩国君上如今才四岁,能不能平安长大还两说,楚国皇后已定,国师绝不会替楚王求娶他国公主,羌国皇帝与皇后出了名的恩爱,太子倒正是年龄,但燕国与羌国隔得太远,即使娶了你也并无助益。”
    “所以,若是用你联姻来换取利益,联姻对象必然是卫国与萧国二者之一。”他说,“你若不想当那远嫁的公主,唯一求生的途径就是牢牢抓住郑氏这根浮木。”
    “今年秋狝,郑夫人的小女儿郑清漪也会来,你若是想与郑氏修复关系,从她入手即可。”
    他的话说完,帐篷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过了半晌,燕轻歌才开口:
    “皇兄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告知于我?”
    “我是诚心请皇妹助我。”他坦坦荡荡地说,“在这宫墙之内,权势之下无亲情,高位之间无真心,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皇妹替我引见郑致远,让郑氏站在我这一方,我则助皇妹嫁入郑氏,以免皇妹去国离家,我们彼此利益紧密相连,皇妹自然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把利益得失明明白白地摊开,也给她分析出了最适合她的那条路。
    燕轻歌注视着香炉上袅袅的烟,轻声道:“皇兄今日约我见面,就不担心父王知道吗?”
    她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也没有断然否决,而是问了一个似乎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轻歌不必担忧。”燕焜昱笑了笑,他亲昵的唤着燕轻歌的名字,脸上的神色有些凉薄,“父王此刻恐怕正与他的妃子共赴巫山云雨,没空注意我们。”
    他的父王已经老了,却总想证明自己不服老,所以他喜奢侈,好美色,独断专横,不听他人意见。想要蒙蔽他的耳目,只需要动点小小的心思,再将尾巴扫干净就行。
    “皇兄且容我再思索几日。”燕轻歌听了他的回答,微微垂下眼睫,挡住了她眼中的深色,“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燕焜昱今日本就没打算将这件事彻底敲定下来,他知晓燕轻歌因着母妃早逝,自己在宫中又不受宠,过惯了被宫人们踩低捧高的日子,故而性格怯懦。
    他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腿脚不便,就不送轻歌出去了。”
    还苍白着脸的燕轻歌离开了燕焜昱所住的帐篷,在走到帐篷外时,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帐篷顶———
    木骨架上装饰着大量木雕和丝绸飘带,在月光下投射出大团大团的阴影,是个藏匿人的好地方。
    她想起帐篷里香炉上的烟气,被风吹动得微微逸散,那风的方向,并不是来自门外。
    他们谈话的时候,帐篷顶上……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一阵风吹过,秋日的夜晚带点寒意,燕轻歌拢了拢自己的薄披风,她宽大的衣袖滑到肘间,雪白的小臂上,有一块丑陋的陈年旧疤。
    第70章 技高一筹
    ◎“她又没有证据。”◎
    系统在祝凌脑海里发出一声小小的、紧张的尖叫:
    【她在看我们这边!】
    【我们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对啊,被发现了。”祝凌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今天晚饭吃得挺高兴这种小事,“刚刚起风了,有风顺着我划开的口子进到了帐篷里,香炉上的烟气乱了一瞬,应该是被她看见了。”
    燕国名不见经传、在情报里寥寥数句的公主燕轻歌,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小圆球吓得在意识空间里一蹦三尺高:【那……那我们跑吗?她会不会喊人来抓我们?】
    透过木雕之间的缝隙和层层缠绕的刺绣飘带,在技能的加持下,祝凌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脸上还带着些许彷徨纠结的神色,但却有一双与之不符的、冷静淡然的眼睛。
    祝凌笃定:“她不会。”
    因为燕国公主燕轻歌晚上到燕国大皇子的住处来,本就是一件秘密的事情,若是她高声叫嚷招来了人,她便要解释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谎言稍有不慎,便有被拆穿的危险。
    而且……她若是点出帐篷上有人,万一帐篷上的人见自己暴露,将她灭口怎么办?要知道,为了这次密谈,这间帐篷周围的人都暂时支出去了。
    燕轻歌既然能发现她,想来也不是个蠢人,只需稍加思索,便能知道祝凌的目标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