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两眼一黑,先前的话白说了。
    潘慧气得脸都红了,砰地一拍钢琴:“你有什么资格评判你前辈!”
    突然间,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刻怒瞪向温辞述的右手边。
    庄泽野收起歌词纸,清清嗓子:“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老师,要不换一首?别再选这种烂大街的歌了。”
    温辞述扭头看他,他不动声色地扬眉。
    整个声乐教室都安静了,几秒钟后,连外面都能听见潘慧怒不可遏的声音。
    “你们俩不想上课是吧,给我出去,站到门口去!上个课还挑三拣四,给你们九级歌曲你们唱的了吗?”
    两人被年仅半百的老师劈头盖脸一顿骂,齐刷刷被轰了出去。
    顾鸣赫刚推门要进来,迎面撞上一脸不服气的庄泽野。
    他咕哝着:“没想到高中毕业了还要罚站,潘女士气性真大。”
    顾鸣赫战战兢兢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潘慧在里面喊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把门给我关上!”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把门关了。
    其他教室都有人在上课,走廊上铺着地毯,一片安静。
    庄泽野偏过头看向温辞述,见他嘴角要翘不翘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心里肯定在偷着乐。
    他故意说:“都是你害的,请我一瓶汽水,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听着挺厉害,但语气没什么威慑力。
    温辞述马上收起笑:“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把她惹毛的。”
    “呵,你还知道她被惹毛了啊,我以为你只顾问问题其他一概不知呢。”庄泽野若有所思道:“说起来,你以前不是对声乐一窍不通吗,今天倒是学得认真。”
    温辞述没搭茬,他本身也喜欢音乐,年少时因母妃反对只能偷着学,现在理所当然被新奇的音乐方式所吸引。
    庄泽野哼了一声,插着兜往电梯走去。
    温辞述制止道:“她让我们在门外罚站。”
    庄泽野回过头,脸上的笑容张扬夺目:“不是吧,你还当真了,真以为她是你高中班主任?哦我忘了,你还是个高三乖宝宝呢。”
    温辞述听出了他话里的阴阳怪气,皱了皱眉说:“这样不合规矩。”
    庄泽野“嗤”了一声:“我发现你还真像个古人,不,恐怕一般的古人也没你这么守规矩。”
    温辞述垂下眼皮,无心一句话,却揭开了某种事实。
    他出身皇宫贵族,要守的规矩自然比普通人多多了。年幼时母妃就教他,吃饭不能发出声音,和父皇同行要落后几步以示尊卑,每天要起大早一道道门请安跪拜,不可以玩物丧志沉迷舞乐……
    他母亲身份低微,在暗潮涌动的后宫,如果不守规矩,那下场将是无比惨烈。
    可笑是他谨慎遵守了十几年,最后母妃离开人世,还是遭到了猜忌和囚`禁,这些规矩看起来无疑像是个笑话。
    庄泽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抱着手臂说:“喂,温辞述,守规矩还是喝汽水,你选一个吧。”
    当他叫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像是被施了某种带有蛊惑的魔咒,好似那条罪恶的蛇,在引诱单纯的人类迈出伊甸园。
    温辞述也确实被引诱到了。
    那是一种他从小没有触碰过的,在规则禁线范围以外的体验,这种感觉让他隐约有些兴奋,又有种违背制定者做出格之事的刺激。像是跟随渔人出海捕鲸,船越颠簸越让人拉满期待,因为风浪意味着,鲸要来了。
    在一片乌云压顶灰黑昏沉的海面,他看见了鲸鱼的脊背,划破水面翻涌的浪花,肆无忌惮地向他飞驰而来。
    温辞述往前迈了一步,然后理所当然地,看见庄泽野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的长相有种侵略的帅气,笑起来也亦然,如同坏事得逞。
    两人避开监控,偷偷摸摸进了电梯。庄泽野在这方面明显是个老手,还教他如何贴边走不会被监控拍到,等到浪完回来死无对证。
    公司楼下有个24小时便利店,庄泽野买了两罐汽水,结账的时候才想起来温辞述不会用支付宝,还得是他付钱。
    他拉开易拉罐,不忿地说:“这笔账给你记下了,下次换你请客。”
    温辞述握着易拉罐,并不喝,回道:“你放心,住你房子的钱,吃你饭的钱,我以后都会还给你的。”
    庄泽野本只是揶揄他一下,听见这话并没有多开心。
    “怎么不喝?”他板着脸问。
    温辞述本来不想说,既然他问了还是承认:“不会开。”
    庄泽野忽然就噎住了,停顿片刻,将自己手上没动过的汽水递给他。
    “你喝这个。”
    他把温辞述的罐子拿过来,示意他尝一口。温辞述浅抿了一口,脸马上皱成一团,不习惯地将汽水推开。
    庄泽野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笑着说:“这是可乐,多试几次你就觉得好喝了。”
    “哦。”
    他看着温辞述脸上不咸不淡的表情,突然想起刚才上课,向晚教他练气息的场景。
    庄泽野问:“你刚才在课上,找到横隔膜的位置了吗?”
    刚刚潘慧一副没耐心的样子,料想他也没法完全理解。
    “不是很确定,向晚说在这里,对吗?”温辞述低下头,用手掌覆住下腹。
    他身上穿着训练白t,宽松的下摆被按下去那刻,隐约勾勒出腹部平坦瘦削的线条。便利店的空调吹起风带动衣摆,两边多余的面料显得腰线愈发清晰狭窄。
    庄泽野摇头:“不对。”
    他伸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那截细长的手腕,带动他整条手臂往上提了提,然后轻轻按压下去。
    空调风拂过庄泽野的手背,如同雨后泥土中缓缓往上攀爬的小动物,麻痒的感觉让其余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
    “是这里,肚脐三寸以上。”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他舔了下嘴唇,补充道。
    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已改)
    注解1:宫商角徵羽对应do re mi sol la(古代称为五音),变徵和#fa(升4)相似,变宫和和si(7)相似。《淮南子·天文训》中把变宫称为和,变徵称为缪。
    注解2:柏梁体。七言古诗的一种,每句押韵。
    庄泽野:漏了一句,别问向晚。
    第8章 冰淇淋
    庄泽野说完这句话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举起易拉罐喝了一口,才发现忘记打开拉环了,又尴尬地把拉环拨开。
    温辞述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他是个不会假客套的人,既然庄泽野这么说了,当然应该不耻下问。
    他说:“我想问一下,你能唱到潘老师说的f5吗?那个音是不是很高?”
    “……”庄泽野哽住。
    他连f2都够呛,小字五组碰都碰不到,f5对他来说只有“刷新”按钮这一个意思。
    他迅速沉下脸:“你学的很好了?上来就想飙f5,底子不强野心倒挺大,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懂不?要踏踏实实从零开始,别整天飘飘然不着调。”
    没错,这是潘慧骂他的原话。
    温辞述无所谓地看着他:“好吧,那你会连桥吗?luke老师今天让我课后熟悉一下这个动作,我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做出来的。”
    该死,就不能问一点他业务范围内的问题?
    庄泽野被接二连三戳中死穴,已经毫无交流欲望了,随手把易拉罐捏瘪扔掉,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走了。
    从这天开始,温辞述正式开启了打工生涯,整日被钟可欣抓去公司训练。
    他第二次上luke的课就罢工了,直接被追的满舞房跑,luke愣是近不了他的身。对此,钟可欣以为他上次拉筋产生了心理阴影,只好暂停了舞蹈训练,毕竟当下更重要的是声乐。
    庄泽野和顾鸣赫在录音室里编歌,戴着耳机都能听见隔壁在唱。
    “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昂昂昂昂连
    呀啦索
    那就是青藏高原”
    “呀啦索
    那就是——青藏——高嗷嗷嗷嗷——”
    庄泽野摘下耳机,和顾鸣赫面面相觑,彼此满脸黑线。
    “这家伙疯了?”
    “……我怀疑潘老师也疯了。”
    隔壁短暂安静了几秒,好像潘慧说了句什么,温辞述猛地提起继续飙:“青藏——高——”
    最后一个字没唱完,又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噗”地消失了。
    他不死心地继续:“青藏——高——嗷嗷嗷嗷……”
    庄泽野张了张嘴巴,忍不住起身想去隔壁看看,刚一推开门,就被走廊外的人群挤得后退一步。
    走道上不知何时挤满了人,全是公司还没出道的练习生,或是十八线小糊咖,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议论吃瓜。
    “听说温学长和老卢干起来了,压腿的时候直接一脚把他踹飞了,刚才还跟潘女士说‘我只想学有品位的歌’,潘女士气得直接给他点了首《青藏高原》。”
    “啧啧啧,吾辈楷模,职场典范啊!”
    “哈哈哈哈,现在还差rap老师和乐器老师没被荼毒了。”
    “什么叫荼毒,我们温学长明明是在整顿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