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那小一可有办法让我看见你?”
  什、什么意思?这……这是要视屏的意思吗?
  “这、这不太好吧。”易尘磕磕巴巴地回复,却又害怕对方以为自己不信任他,“我、我是说,女孩子总是……”
  易尘一句话还没说完,少言却是微微一怔,他很快回道:“抱歉,让你为难了。”
  少言修出世之道,出身清贵,不染俗世纤尘。但是他也自红尘而来,还记得这个世道对女子多有苛责,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失礼了。
  虽然他已是红尘世外仙,但是于俗世而言依旧是外男,居然对一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闺秀说出这样的话,委实轻佻不尊重了。
  少言不擅言辞,更不知道要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只希望小一不要心生介怀,觉得他太过唐突。
  他骤然沉默,易尘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少言毕竟是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她实在见不得他失落的样子。
  来不及梳洗化妆,易尘只能匆匆忙忙地点开了自己的图片收藏文档,找到了最符合“小仙女”这个形象的照片,咬咬牙,就发了过去。
  “……虽然不能见面,但这是我以前的模样,与现在是相差不离的。”
  少言还没来得及斟酌言语,耳边就听见这么一句喃喃无措的回应,之后眼前白光一闪,一道朦朦胧胧的光影就在他的眼前展开。
  仿佛是画像,但是又无山水着墨的痕迹,更像是被留影石刻录下的一道剪影,有些模糊朦胧的虚幻之意。
  影像是在一处布置得古典雅致的茶室内,容貌不过豆蔻年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竹月色的留仙裙,外罩一件天青色的薄纱,青丝高绾,正一手持着茶壶,一手挽着广袖,为面前的杯盏一一添茶。
  少女容貌清丽宛如白色山茶,那是一种充满距离感的端庄高雅之美,看似柔软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却不由得令人敬而远之,不敢轻亵。
  她挽着堕马髻,却有一缕青丝落在鬓角,“月照竹林”的颜色虽然清雅却也沉郁,可以说是相当挑人,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
  她添茶的姿态明明温婉而又美好,但是她垂下的眼帘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淡漠,清冽得宛如冬日的清晨呼出的一口白雾。
  不知怎的,少言竟觉得画像中的少女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伤。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挽起鬓边落下的青丝,却只触碰到一片虚幻的光影,那个少女依旧凝固在时光的尽头,煎熬着他所不知晓的往事。
  仿佛隔了一个世界……不,就是隔了一个世界。
  少言沉默不语,久久无言,而另一边厢,易尘却紧张得心脏都快要爆炸了。
  她没有对美丑的具体认知,所以她很担心,是不是自己把少言给丑到了。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易尘就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她几乎是内心哭唧唧地强作淡定,力持平静地道:“少言,还在吗?”
  “我在,小一。”少言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少女的影像,沉吟良久,却不期然地想到了前不久小一说过的话。
  ——“以后想要什么,可以大胆地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给你。”
  少言想,友人贵在坦诚,他或许应该像小一说的那般,试着将自己心中的念想付之于言语。
  “小一,我想知道,画像上的你……为何如此……难过?”
  少言觉得这么做不对,因为他既然已经品出了少女的伤悲,再这般说出来,无疑是在逼迫对方撕开旧日的伤口。
  但是他又的确想知道,想知道那位在论道会上侃侃而谈、道心澄澈而又心性透彻的少女,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就像一种晦涩难言的欲望。
  “如果觉得难以启齿,也不必为难。”少言挥袖收下了少女的留影,语气淡淡,这般说道。
  另一边厢,易尘沉默了一瞬,却在少言说出“不必为难”后浅浅地勾了勾唇角:
  “你怎么知道画像上的我很难过呢?”
  少言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天空,等待易尘的答案。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易尘的语气很平静,低柔的声线里透着不自觉的温和与疏离,宛如大户人家的闺秀少女,“我十四岁那年,父母双亡。”
  “之后我寄住在我姑姑家里,跟随她学习三雅道,那时候心性不定,未能对父母的亡故释怀,自然……难过。”
  少言微微一怔,他轻声道:“抱歉。”
  “这没什么。”易尘失笑,语气里却透着几分欢悦的亲昵,“之前交谈过那么多次,我也知晓你是体贴他人的性子,你能对我说‘我想’,我其实挺高兴的。”
  易尘是真的挺高兴的,不是对过去伤痛的无动于衷,而是一种释怀,她发现自己有了坦然说出过往的勇气,于是为自己、也为了少言的进步而感到高兴。
  虽然易尘这么想,但是她也担心少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出一步,却因为第一次的尝试就触及他人的伤痛而猛地缩了回去,反而变得更加谨小慎微也不好。
  她温声调侃道:“如果少言实在介意,不如我们做个交换,你也将你过去的故事说给我听,如何?”
  一直沉默不语的少言听见她这么说,也点头答应道:“可以。”
  既然应承了小一,那自然是要完成承诺的。
  少言开始回想万年前逝去的光影,努力拼凑那些早已被时光模糊的往事。
  而易尘已经摸出了一瓶可乐,撕开了一包薯片,托着下巴美滋滋地等着小伙伴讲自己的故事,却突然听见那清冷悦耳的声音干巴巴地道:
  “我炼虚合道之日,父亲死关突破不成,暴毙而亡。幼弟联合外敌殺母夺宝,徒留我一人在世。”
  易尘:“噗……咳咳咳——!”
  易尘大半瓶可乐都奉献给了电脑,语音通话骤然断开,她只能赶忙拿过桌子上纸巾擦拭键盘上的水迹,内心却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她以为自己这个年纪还童心不泯整天想着修仙问道的人已经够奇怪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小伙伴比自己还严重,沉迷“少言”这个角色之后就不能自拔了!
  《七叩仙门》这本书中对问道七仙的着墨有限,而且采用了大量的侧面描写来描摹问道七仙的风采,自然也就不会提及这七位上仙微末时的往事。
  除了剑尊阴朔,因为这位正道第一仙子是全天下女修的榜样,也是女主角白日晞的目标,所以原著中才浅浅提过这位剑尊曾经被第一仙门灵剑派迫害的经历。
  但是对于道主少言,众人只知晓他于上清山得道,在上清山上开创了上清问道门,之后在苍山折梅为剑,一举扬名之外,其他的资料可谓是少之又少。
  因为道主少言,是全天下问道者心中至高无上的苍穹,所以无人在乎他微末时是何种模样,也无人知晓他曾经经历过何种苦楚。
  因为不重要,世人只能仰望他如今的辉煌。
  ——当月亮太过明亮,星辰就无法与之争辉。约莫,就是这样的道理吧。
  但是,也正是因为《七叩仙门》里里外外的问道人与读者都不在意,所以作者汤诰也完全没描写过少言的过去。
  也就是说,这个“过往”,完全是自己的小伙伴自己给自己加的设定。
  想到这里,易尘就浑身无力,只能颓唐地抬手朝着电脑拱了拱手,表示自己言语无法形容的钦服之情。
  是在下输了,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易尘:[照片.jpg]……卧槽我不会把少言丑到了吧?!想死!
  少言:……(右键.jpg)
  第15章 又输了
  话虽这么说,但易尘并没有打算将“少言”口中的故事当做笑谈一场,而是等语音通话重新连上之后,就认真地听少言将故事娓娓道来。
  虽然她觉得小伙伴病得不清,但是她也很想知道,在这个如此“像少言”的小伙伴口中,道主少言,应该有着怎样的一段过往?
  开局就充满了血雨腥风的悲切,那么,面对如此惨痛局面的少言,会做什么?
  “我俗家名‘莫’,因‘莫’字取名不可蕴良意,故而父为我取名‘意孤’,母亲为我取字‘长离’。”
  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因为姓氏特殊,所以往往取名之时要剑走偏锋,刻意取一些意蕴不好的名字,这才能让姓名整体变成一种良好的期许。
  “我有一名幼弟,年差五岁,名‘执悟’,字‘常远’。”
  少言在说起这位“联合外敌殺母夺宝”的弟弟时,面上依旧无喜无悲,语气平静如初,听不出丝毫喜恶。
  仿佛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一样。
  “我父乃仙界大能,故而希望我与幼弟在修道途上莫要一意孤行,也莫要执迷不悟。而母亲她……”
  少言的母亲曾经是仙界中颇有美名的沅芷仙子,容貌气质清雅如兰,修为也是不弱,故而追求者甚多。
  没有什么悲欢离合,也没有什么坎坷波折,少言的父亲和母亲是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即是道侣也是夫妻,共同度过漫长悠久的岁月。
  但是,问道人的爱情,是怎么样的呢?
  唐代女诗人李冶的一首《八至》便足以将之道尽矣。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再怎么铭心刻骨的爱情也抵挡不过时间的磋磨,不管是情到浓时情转薄,还是等闲变却故人心,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将一切归于平淡而已。
  他们依旧随时都能为彼此付出性命,但是平日里却各自闭关修炼,毫无交集可言,甚至开始分房而居。
  母亲为他和弟弟取字时,父亲沉默地坐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生疏地抬起手,轻柔地拭去女子脸上的泪滴。
  那个画面不知道为何就此扎根在了少言的心上,没有让他感到疼痛,也没有让他感到震撼,只是他偶尔会想起,并且千万年都忘不了。
  莫长离,莫常远。为何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永远在一起?
  少言看着窝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弟弟,垂了垂眼眸,却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想不通,所以很快就选择了放弃,决定将一切交付于缘分与命运。
  少言和弟弟一起跟随父亲修道,可是不知道为何,明明两人资质相当,进步的速度却差如天堑。
  少言心性淡漠,修为进境一日千里,几乎没有心魔与迷障。他在道义的修行中可谓是一窍通百窍,仿佛生来就应该修道,上苍也乐意让他聆听圣道。
  可是反观莫常远,修行却举步维艰,他无法理解晦涩难懂的大道经义,修为日渐精进,心境却始终止步不前。
  “或许与大道无缘。”他的父亲这么摇着头,轻声对少言说道,“常远执迷太深,拿得起,放不下。可长生大道,最忌讳的就是放不下。”
  那时候的少言并没有对父亲的言语感到困惑,只是微微颔首,仿佛在冥冥之中,已经知晓了万物的终局。
  常远拿得起,放不下;而长离在拿起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放下。
  他们的父亲,想让幼子放弃修道,转而修武。
  那时候年纪尚小的莫常远满眼不敢置信,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我爹修道,我娘修道,就连我的兄长也能修道,为何唯独只有我?被大道所弃?”
  稚子不知事,最易生偏执。
  从那之后,“道”就成了莫常远心中的一根刺。
  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听见他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莫家出了一位大道奇才,只怕这莫家次子,注定将与其分庭抗礼,对峙以待。”
  与“道”对峙的存在,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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