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扇缓缓转过头来。
    吹起窗边的碎花窗帘微微拂动。
    又缓缓将头转去。
    双鬓飘扬的发丝才垂落静止。
    红色小猪台灯照亮了摊展着书本的桌面。
    米米攥着小手,紧张兮兮地盯着身旁何愿手中的作业本。
    何愿穿着宽松的衬衣,扎着高马尾,下身舒适的阔腿短裤很是休闲。
    她神色严肃手握红笔,一条一条为米米刚刚写完的作业进行批改。
    那副模样与寻常跟米米做游戏时判若两人,让米米望着她的眼神里不禁露出了一丝畏惧。
    “不错嘛。”
    何愿勾起了唇角,言语轻快了不少:
    “一道题都没有错,米米也太棒了。”
    米米松下一口气
    僵持着的忧心忡忡一瞬间绽出了喜悦,她咧嘴笑出了缺牙:
    “嘻嘻。”
    何愿揉揉米米的小脑袋,转头看了眼桌面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根据安排,米米补习结束后应该是轮到粥粥。
    可米米的补习已经结束了二十分钟,额外的作业都批改完毕,却依旧没见到粥粥的身影。
    何愿不免有些担心。
    “米米,姐姐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她言出忧切。
    米米起身正收拾着桌面自己的个人物品。
    听到何愿的询问,她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
    最终摇了摇头。
    再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何愿起身下楼去到店内,找到了正在忙碌的李想男。
    整条街巷灯火通明炊烟缭绕。
    着名的美食一条街此时人声鼎沸。
    好好食小吃店的宵夜“酸辣牛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李想男一个人忙不过来,还雇了几个帮工才勉强顾应。
    现时间,店门外露天桌椅坐满了人。李想男坐在收银台手口脑并用,一边帮新来的顾客点单,一边帮吃罢的顾客结账。
    何愿绕过拥挤在店内冰柜旁挑选生料的客人,来到李想男身旁:
    “好好姐,粥粥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什么?她还没回来?!”
    李想男撂下了手中的点菜本,起身急忙脱解下身上的围裙。
    她仰首向远处唤道:
    “小罗!你帮我看着这边!”
    李想男疾步走向店铺后门,何愿紧跟在她身侧焦急问道: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前门与后门外的景象犹如两个世界,被小小的店铺一分为二。
    挤满了年轻人的喧嚣闹市变换为聚拢在灯光下悠闲度日的老者。
    “她晚上很喜欢跟她以前在学校时的同学玩。有些住在附近的,有些住得很远,我也不知道她会在谁家里。”
    李想男眉头紧锁。
    二人穿过坐满老人的遮棚,一一应过老人抬首间相视而来的问候。
    直往巷子里走。
    “打电话给那些同学的家长看看?”
    愈渐安静的环境让何愿的声音凸显而出。
    李想男掏出手机,稍有犹豫解释道:
    “我先试试。不过这个时间,那些孩子的家长大多数都还在为生计奔波,估计都不在家中。”
    “那我们要怎么找?”
    “一家一家找吧。”
    “嗯,好好姐你告诉我地址,我们分头行动。”
    就在这时。
    昏暗的巷子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像是有成群的人朝着二人的方向越靠越近。
    “妈妈!”
    只听一声熟悉的呼唤声。
    李想男凝沉的面色倏然松懈下来:
    “粥粥!你去哪里了!妈妈担心死你了!”
    最先奔跑跨入路灯光域下的粥粥满头大汗。
    她穿着背带牛仔裤,蘑菇头短发乱糟糟的湿粘在脸侧。
    双颊因剧烈运动而红扑扑,正张着嘴巴大口喘息。
    粥粥狠狠抹了把额头的汗水。
    匆匆来到何愿身前。
    “干妈……”
    她目露闪动的光泽,尽显出央求模样:
    “我可以带着她们,一起来补课吗?”
    此时。
    一个个小小的身影向光域聚来,大概有七八个人。
    她们站在粥粥身后,列成一排。
    她们因怯懦而耸着肩膀缩着身体。
    她们无一不是大汗淋漓,脸蛋通红,胸膛激烈起伏不断。
    有的马尾辫散乱松了一半,有的外套半垮在臂弯。
    有背着小书包的,有挎着编织袋的,还有提着装满书本的塑料袋的。
    她们随着粥粥的仰望,一同将灼灼目光投在了何愿身上。
    “粥粥!”
    李想男很是为难,压声斥责: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
    她请何愿来为女儿补习,何愿不过象征性的收了点辛苦费。本就是占了人便宜,她更不好意思再给人添麻烦。
    “让她们旁听就好!或者在门外听也可以!”
    粥粥坚声恳求,并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
    “我们一定安安静静,绝对不发出任何声音……”
    “可以让我们在旁边听吗?”
    “远远听就好……求求您了……”
    一个个小小的脑袋悄然探起,怯怯的眸光盈动着泪花,一句接着一句声音越来越小。
    她们穿着破旧的衣裤,有的甚至根本不合身。
    不少裤脚都脏兮兮的染满灰黑,本就陈旧破损的鞋撕扯开了裂口,露出了翘动的脚趾。
    何愿目中闪过一丝不忍。
    她扬起微笑,温声问道:
    “你们从哪里来的。”
    孩子们面面相觑。
    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人轻声道:
    “我家在北区……”
    另一人低声接而道:
    “我住在高新东区……”
    她们所述的地方距离这里很远。
    看着她们这副模样,何愿眉心越拧越紧: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孩子们异口同声:
    “跑过来的!——”
    她们手拉着手一个拽扯着一个从落日跑到夜幕。
    她们互相打气,大声鼓舞。
    跑过大桥,走过街市,坐在台阶气喘吁吁,又撑起身迈开脚步。
    一瞬间。
    何愿鼻腔一酸。
    她以为这世界上只有她那么傻。
    那时候为了去上识字课,竟然想从村子里跑到镇子上。
    她明明知道,即便跑过去也会错过上课时间。
    她明明预料到结局,却为了抓住那渺小的希望抵死不愿放弃。
    只是她是幸运的。
    她遇到了载着她飞驰过盘山公路的人,她免于了那场无用的奔跑。
    然而眼前的这些孩子,她们硬生生用自己的双脚跑到了这里,来到了她的面前。
    “傻孩子……”
    她喃喃低语。
    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
    就像是说给自己听。
    好在,曾经的傻孩子已经长大了。
    她拥有坚实的双臂,她塑起了一根根羽毛。
    她不必再瑟瑟发抖借他人羽翼栖身,她可以给予更多人撑托的臂膀。
    她曾说,她想当老师。
    她想。
    将那一个个曾经的自己从洪流中捞起,从深渊里托出。
    她想。
    这才是她当时许下梦想的意义。
    何愿搓了搓发红的鼻尖,转身真着道:
    “好好姐,可以借用你的地方吗?”
    李想男一愣。
    迟了迟才意识到何愿的意思。
    她果断点头:
    “可以!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