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朝廷重犯,他无法单独提审,须等一同审理此案的柳岸来了,陛下那边下了手谕,才能提审。
    差役答道:“如今夜深,我们的人已然去请柳大人了,裴大人稍安勿躁。”
    差役想了想,又问:“裴大人可要出去歇一歇?”
    “不必。”裴宣道,“你们暂且退到外面看守,我留下与敬王说话。”
    差役有些迟疑:“这……”
    “守在外面,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是。”
    敬王听见他们的对话,又见差役退走,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裴宣一定是要把人支开,然后救他出去。
    裴宣拿出钥匙,打开牢房的门,走到他面前。
    敬王在地上使劲挣扎,试图正起身子。
    裴宣伸出手,帮他把塞着嘴的布条取出来。
    敬王松了口气,开口便喊:“阿宣……”
    下一秒,“嘭”的一声,裴宣的拳头砸在他的脸上,直接把他的脸都打歪了。
    敬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但很快又辨清形势,调整好表情,正色道:“阿宣,你也做了那个梦,对不对?”
    又是“嘭”的一声。
    敬王被他打得有些恼了,提高音量:“好了,裴宣,我知道你心中恼火,既然你也做了那个梦,你心里也清楚,我迟早还会当皇帝。”
    “你现在救我出去,我们去边关,过个三五年,我们就能打回来!到时候我封你做大官,立你做丞相!”
    裴宣神色郁郁,定定地看着他:“如今没了振威将军的兵权,你还怎么造反?”
    敬王理直气壮:“这不是还有你吗?你还记得怎么挖水渠、造战车吗?”
    裴宣紧紧地握着拳头,还想给他一拳,敬王不由地往后躲了躲。
    他辩解道:“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都是好的。再说了,这回我不是没得逞吗?你不还是参加了殿试吗?你还中了状元。”
    敬王还试图收买他:“就算你中了状元,你还要在朝廷里熬资历,五十岁也当不上丞相。你辅佐我,等我登基了,我就让你做丞相。”
    在梦境的最后,敬王想让裴宣做丞相,但是裴宣没有同意。
    他说他不能同时干涉前朝与后宫,最后退居后宫,赢得了梦里梦外一大片赞誉。
    裴宣定定地看着他:“你以为我很稀罕?丞相皇后,不过是你赏赐给我的,你倒是打得好算盘,白日谋事,晚上暖床,一个人做两个用处。”
    “就算我殿试落榜,那也是我自己竭力求来的,与你有什么干系?你有什么资格毁了我的殿试?”
    “振威将军是你的人,我被发配边疆之后,他数次苛待于我,凌辱于我,然后你来了,制止他,救了我。梦里是我蠢,不曾看出这是你为了收服人心刻意做的一个局。”
    “敬王殿下高高在上惯了,肆意践踏人心、草菅人命,在我面前还做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你恶不恶心?”
    敬王忽然想起梦里他说过的话,连忙道:“我……阿宣,我爱你,我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家,我不相信真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你,我只是本能地想要把你留在身边而已,你……你要教我学会爱。”
    在梦里,他一说这话,原本心如死灰的裴宣马上泪如雨下,原谅了他。
    敬王努力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裴宣。
    只是他刚被裴宣砸了两拳,脸上青青紫紫,只让人觉得滑稽。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这话,裴宣便想起那个恶心至极的噩梦。
    那不只是一个梦,那更像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裴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道:“又不是我叫你投胎在皇家的!我又不是你爹你娘,我凭什么要教你‘爱’?我又不欠你的!”
    敬王被他问住了。
    “人没了‘爱’尚
    且能活,人没了品德,就是为所欲为的禽兽。你出身皇室,锦衣玉食,还有什么不满足?你怎么不先去学学怎么做人?!”
    “爱爱爱,爱你妈的头!”
    裴宣说完这话,回过神,没忍住笑了笑。
    他生平第一句粗话,竟是对着傅闻洲说的,这可真是绝美爱情呢。
    *
    皇宫里。
    祝青臣抱着自己的小老虎头布偶睡得正香。
    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门,杨公公的声音传来:“祝夫子?祝夫子?”
    祝青臣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应了一声:“谁?”
    “是我。裴大人派人进宫来,求陛下的手谕,说是要夜审敬王。陛下想着,祝夫子可能想去看看,特意派老奴过来问问,您要不要带着手谕过去看看?”
    “就这件事啊?”祝青臣揉了揉眼睛,“裴宣怎么回事?大晚上还不睡觉,跑去审问敬王,不能明天审吗?”
    “祝夫子要去吗?”
    祝青臣倒在床上,往上扯了扯被子,闭上眼睛:“我就不……”
    他“噌”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当然要去!”
    裴宣亲自审敬王,他当然要去看看热闹。
    不睡觉也要去。
    “劳您稍等,我马上出去。”
    “好,不着急。”
    杨公公站在门外等候,忍不住笑了笑。
    原本陛下派他过来,他还说:“祝夫子早就睡了,现在去打搅他,只怕他哼哼唧唧的,不肯去呢。”
    陛下却说:“不要紧,去问问,他最爱看敬王倒霉了。”
    杨公公这才来了。
    现在看来,还是陛下了解祝夫子,知道他肯定会去。
    祝青臣下了床,穿好鞋子,披上官服,拢了拢头发,精神抖擞地打开门。
    “我好了!”
    敬王倒霉,祝青臣就高兴。
    敬王一直倒霉,祝青臣就一直高兴。
    他先去养居殿领了陛下的手谕,然后和杨公公一起坐马车出了宫。
    在大理寺门前,祝青臣远远地就看见柳家的马车也来了。
    祝青臣从马车窗子里探出脑袋,喊了一声:
    “岸儿?”
    柳岸回过头,见是祝青臣,连忙迎上前:“夫子。”
    马车停稳,祝青臣下了马车:“你也被裴宣喊过来了?”
    “是。”柳岸点点头,伸手去扶夫子,又扶了一下杨公公,“大半夜的,他要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就把我喊过来,我等会儿掐死他。”
    祝青臣略有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都是同门……”
    “是。”柳岸低头,“我不过是……”
    “掐到半死就可以了,还得留着他查案子。”祝青臣正色道,“等案子查完了再把他掐死。”
    “……”柳岸哽了一下。
    不愧是你,夫子。
    一行人进入大理寺。
    柳岸问差役:“裴大人呢?”
    “裴大人在天牢。”
    “行吧,过去看看。”
    他们过去的时候,裴宣已然平复好了心情,背着手,站在牢房里面,身板挺直。
    敬王缩在角落里哆嗦,似乎是怕极了他。
    差役轻声提醒:“裴大人,祝夫子与柳大人到了。”
    裴宣调整好表情,回过头,神色与往常一样,别无二致,向他二人行礼:“夫子、师兄。”
    祝青臣微微颔首,从袖中拿出皇帝手谕:“可以提审了。”
    “是。”
    裴宣朝差役摆了摆手,差役立即上前,把角落里的敬王给拽出来。
    众人这才看见,敬王脸上青青紫紫的,像是刚被人打了一顿。
    柳岸一惊,上前拽了拽裴宣的衣袖,低声问:“你打他了?”
    再怎么说,敬王也是朝廷要犯,不能随便动用私刑的,这件事可大可小,也难怪柳岸问他。
    裴宣顿了顿:“师兄,我……”
    这时,祝青臣打断了他们的话:“没有,他脸上那是陛下打的,和阿宣没关系。”
    两个人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夫子。
    陛下知道夫子背后这样说他吗?
    祝青臣面不改色,理直气壮:“本来就是啊,当时陛下生擒逆贼,英勇无敌,这是陛下赏赐,哪里是我们柔弱的阿宣打的?”
    “是。”裴宣点点头,顺着他的台阶下来了
    。
    祝青臣一抬手,让差役押着人跟上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