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的话,查娘子在不远处捏着筐篓边缘,差点掀翻了桌子,深呼吸一下,走到近前拽下查掌柜的钱袋,和自己贴身放着的布包一起拍在桌上,决然道,“简娘子,你心肠好,我们家受了你那么多照顾,如今又拿了糕点方子要卖,我们也不能让你吃亏。这里是家里攒下的五十多两银子,你看能买几个方子?”
    “娘子!”查掌柜按住查娘子的手想要阻止,却被妻子瞪了一眼,“机会在眼前你还不知道抓住,等着后悔一辈子吗?!”
    简清看着夫妻俩一副孤注一掷的样子,笑出了声,将钱袋推回到查记夫妻面前,“我不要你们的钱。”
    查娘子心中一急,“那怎么行?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简清敲敲桌面,淡淡笑道,“我要用方子入股糕铺,以后简氏所有的糕点都会由查记供应,查记也能自己卖糕,酒楼开多大,查记就能走多远,怎么样,互惠互利的事情,可要想想吗?”
    查娘子一时语塞,转头去看自家夫君。旁人不晓得,她却是清楚得很,对于这间祖产糕铺夫君是有多看重,连平常绝不会低的头都会为之低下,如今一条明明白白的大路摆在眼前,付出的代价却是铺子以后不完全是自己的,这样的心情实在复杂难言。
    “这……”查掌柜开口才发觉自己嗓音的艰涩,他眼眶发痛,咽了咽唾沫,道,“小娘子,让我想想。”
    简清也不逼他,“这么大的事,是要想好再决定。这几天酒楼就要上糕点柜台,要是方便,掌柜可以来看看。”
    查掌柜的思绪已经全部被简清方才的话占据,闻言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查娘子见简清要走,连忙道,“小娘子不再坐会儿吗?”
    简清摆摆手,站在门边,回头看一眼查掌柜,对查娘子轻声道,“不必送了。查叔的手艺进步和毅力我都是看得见的,若真是消磨于包子花卷这些简单吃食上,实在令人有些不忍心,若是可以,大娘还是劝他多想想吧。”
    查娘子怔怔看着简清离开,呼出半口气,只觉得激动得发抖,又畏惧得有些手脚冰凉。
    不知怎么的,先前虽知道是她帮了自家大忙,夫君又一直在家夸着简小娘子有多么聪慧过人、天分高绝,她也不觉得才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多么技艺高超。但真见了真人,光是听简清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底气,她就仿佛已经窥见了这位小娘子所描绘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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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清带着朴六离开,不远处府衙前站岗的府兵一张脸绷紧,望过来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好奇。毕竟,这个时候便出门逛街的小娘子可不多见。
    顺着大街再往城中心去,远远就能瞧见异于四邻高高耸立的迎仙楼高阁,而高阁之外,错落飞檐高高低低延绵而起,最外面挂着迎仙楼牌匾的大门门环用的是黄铜异兽,梁柱漆红描金,牌匾上的字迹据说是与京城迎仙楼一样,由平生只爱书画的张千山大师写就,意态风流恣肆,傲慢清高。
    光是这样一张匾额,就是凤溪城中无论哪家酒楼都比不上的气派。更别提迎仙楼地处的城池中央,原本是知府建的蒙学和仓库位置,迎仙楼一来,蒙学被归进了府学,仓库也不了了之。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迎仙楼的势大,连知府都要为他们开方便之门。
    偏偏是简家毫不给迎仙楼面子,也就成了迎仙楼来到凤溪后,第一个被杀的鸡。
    简清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凭什么你们要做什么,就要旁人让路呢?
    就是不知道当初被原身输掉的简氏酒楼牌匾现在被迎仙楼丢去了哪里,虽然简清知道凭自己最后也能赚来一块御赐牌匾,但是她能赚回来的牌匾,和先前原身输掉的这两块匾对酒楼的发展意义并不相同。
    夺了她的东西,总该吐出来,欺负上了门,总该还回去才是。
    简清止住脚步在街边树荫下远远望着迎仙楼进出的伙计,朴六随之停下,从她身后探出头望一眼前面,问道,“东家,要去看看他们家菜牌吗?”
    跟着简清时间久了,朴六也晓得了这位年轻东家与众不同的嗜好,有了些空闲就爱出门转转,瞧完了城北几家食肆,看来如今是轮到了迎仙楼。只是,迎仙楼的菜牌在那位金家郎君来酒楼时为了讨东家欢心已经完了。怎么东家是信不过金郎君,还要再来看一眼确认吗?
    简清不晓得朴六已经给四处挑事、明明白白等着看热闹的凤溪第一情报贩子金谷安了个讨她欢心的人设,在心里转了片刻念头,出声拒绝,“走吧,我们还要去朱师傅那边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故凉词”小可爱的三瓶营养液呀,抱住亲亲。
    还有一更。
    第74章 一座风轮
    朱木匠是先前装修店面时简清在城中找的泥瓦匠李师傅一起带来的,说是虽然早年父母尚在时只会写字画画,但木匠手艺也不差,希望简清用过再说留与不留。
    李师傅本是为了给这个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多混口饭吃,谁成想,朱木匠那把不被人看好的画画手艺却在简清的引导下让木匠生意一点点好了起来,而他总是在一些普通家具上加这加那的异想天开,也变成了不拘一格的奇思妙想。
    像酒楼如今用的菜牌、炸物分隔篓和雅间里的大幅画作,全都出自朱木匠手下。而被简清鼓励之后,朱木匠回去又做了些物事,成功打响了自家名头。
    简清到朱家门前时,就刚好看见一家管事正指挥着仆役搬家具出来,被清漆封住的工笔画缠枝纹繁复华美,枝头画着的瓜果将落未落,寓意多子多福,枝繁叶茂,不用问,这妆台定然是为新婚定制的。
    管事盯着搬运过程,忍不住在一旁大呼小叫着,“小心些,磕了碰了,卖了你都赔不起!”
    简清笑了一声,进门熟稔地与还在纸上画花样的朱木匠打了个招呼,“华明,生意兴隆啊。”
    木匠朱华明听见声音,方才花了几十两银子来买妆台的管事出门都没让他抬头送一下,听出来简清的声音,却急忙起身,“清娘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做好送去吗?”
    “路过,正好看见你生意好,就来看看。”简清一笑,拿起桌上的沉香木镇纸,金粉写下的小楷佛经字字虔诚,可惜只写了一半。
    其实想想就明白了朱木匠的新型家具引发追捧的理所当然,就好像现代家具人们不仅看使用是否顺手,还要看颜值是否符合审美,看多了各种只有木质色彩的家具,突然出现一种画着各种彩色花样的家具,任谁都会眼前一亮。
    而真有如此画技的文人不愿意沾染铜臭,传统的木匠又只会镂些花纹出来,繁复却暗淡,像朱木匠这样在木质上画花样做成家具的技艺实在少见,又是他第一个开始做这样的家具,自是赚钱。
    朱木匠掩了大门,兴冲冲引着简清去后院,“那刚巧,你之前说的黑板和展示板我做出来了,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哦,还有风轮,本来是想几件做完一起送过去的,谁想你就来了。”
    简清讶异地挑了挑眉,风轮是酒楼开业后两三天的时候给朱木匠说起的,只下了定金,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好了。而黑板和展示牌她当初不过随口一说,却让朱华明记在了心底,不管他店里的订单,先做了出来。
    木匠铺子远看占地很小,从有些逼仄的前堂进了后院,才觉出院落其实颇大,只是被各色木料和成品堆了个满满当当。
    朱华明一路往前,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堆在一起的材料。旁人家的铺子后院简清也是第一次逛,谨慎地站在门边,看看地上木料和成品,再看看天色,问道,“木材就这样堆在地上,下雨可怎么办?”
    朱华明笑了,“你拉拉门边上的那根红色绳子。”
    前堂门板边垂着好几根绳子,简清拉住红绳用力往下,刚一动就觉得手上一沉,“唰啦”一声响过,眼前便昏暗下去。
    “别怕,只是罩布!”
    罩住了整个院落的巨大油布隐隐约约透着早晨明亮日光,朱华明的喊声由远及近,简清却顾不上管他,试着又拽了一下红绳,却没有拽动,看来这安在房顶上的机关是单向的,想要收起罩布要么是需要踩着□□上房顶,要么是另外有别的机关。
    这样的机关设计思路与先前聊天时她讲过的窗帘挂绳极其相似,她只是提过一句,就能做出来这样的机关,朱华明在机关术上的聪颖可见一斑。
    等到朱华明走到近前,昏暗光线中简清看见他拉动了另一根绳子,轰隆破风声响成一片,油布眨眼间又收了回去。天光大亮,简清这才看见站在旁边的朱华明抱到近前来的两个木架,一黑一白。
    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在这陌生的时空里除了菜品,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熟悉的东西。与酒楼众人相处时的热闹氛围和应对强敌经营酒楼的斗志在一瞬间离她远去,只留下淡淡的孤独。
    见简清眼圈红了,朱华明慌得手足无措,扭头就跑。简清看着他像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跑步姿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让从前堂拿了帕子回来的朱华明愣在原地。
    不知朱华明在漆中加了什么,黑板上本该光滑的漆面有些粗糙,正适合粉笔写字绘画。简清很快收拾好心情,摸了摸被涂黑的木板,轻声问道,“这废了不少心思吧?”
    木架背后卡着小木盒和木钩,木盒里生石膏重新凝成的粉笔条躺在里面,除了灰白色还有红蓝二色,看一眼就能知晓制作者的用心。
    朱华明看简清只是看着不动,自己主动从木架上取下木盒,拿出一根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尾鱼的轮廓,又用衣袖擦净,转头看向简清,白净的脸上是纯然展示好东西的高兴,“哪里,很简单啊,不费多少功夫的。还是你说的点子精巧,我才能做出来,不然我这么蠢的人,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听着朱华明这话,简清忽然想起自己每次说起做饭很简单的时候简澈脸上那一言难尽的神色,不免翘了翘唇角。
    很好,平平无奇的机械大师罢了。
    看过展示板和黑板,朱华明从成品堆里搬来了风轮。按简清描述的风扇形状制作出来的风轮以一根绳子驱动,前面有着托盘,等天气再热些放上冰块就能吹出冷风。简清试了一下,拽长的绳子在轮轴的回转力量之下又能重新缠回轴上,不至于拉一次就要缠绳子缠许久,可以说设计是相当精巧。
    但试了几次,简清就微微皱眉,“这样的话,绳子万一打结或者力道不匀让轮轴卡住回转过多,底部的支架不就支撑不住了?”
    朱华明眼睛亮亮地看过来,“我正想说这个,清娘子,你可真是太聪明了,好像天生就该做木匠似的!”
    哪里是聪明,只是在现代见多了罢了。简清还没说话,就听朱华明继续道,“等我再琢磨些时候,要是想出法子,再来给你换新的风轮用。”
    简清给他出主意,“轮轴回转过多让支架承担不住,这主要应该是因为支架本身只用考虑支撑上面的轮子,却因为回转的力量需要适应回转方向来的力量,反复弯折之下,自然会出事。要么华明你换些材料韧些的木头试试,或者我听说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木头增加韧性,把木料处理过后,应该就能长久使用了。”
    朱华明一个劲儿地点头,又拿出简清订的给酱坛子包装上挂的木牌。十几个木牌都只有一个半个指节大,这么点大的木牌顶部还有专门打出来穿麻绳的小孔,剩下用来画花样的地方就愈发少了。木牌上白线勾边,轮廓上画着一颗红辣椒,中心写着一个简字。木牌显然已经经过反复打磨,触手冰凉润泽,甚至有些像玉石的触感。
    简清接过木牌,抿了抿唇,心底五味杂陈。给朱华明的木牌稿纸是昨天朴六去城中查记时顺便带给他的,谁成想才一夜的功夫,就做好摆在了她面前。
    “华明,多谢你。”简清道一声谢,朱木匠的拳拳心意她就算是眼瞎耳聋都能感觉得到,但她只是出了个主意就被这样回报,实在有些受之有愧。
    顿了顿,简清才道,“这些一共多少银钱?我出来得急,没带多少银子,可能得让华明同我回去取一趟了。”
    朱华明脸上的高兴神色暗淡一瞬,道,“怎么还同我论银钱,要不是清娘子帮忙,我哪有今天,非要与我生分不成?走吧,今天东西多,我送你们回去。”
    简清无奈笑道,“既然要好,银钱更不能少了你的。”
    朱华明压根没听她说话,抬起风轮示意简清出门,朴六跟在后面拦住简清帮忙的手,自己抱起两个木架,“东家,我拿得动!”
    简清帮朱华明栓上门,三人往城北而去。
    路上朱华明与简清说起这几天上门订家具的客户要的各种花样,稳重些的佛经,活泼些的花鸟,也有别具一格的游鱼水景,他作出夸张表情,“我画画也只是一般小技,他们却什么要求都说得出口,才十两银子就要买传世之作似的,真是!”
    这就是甲方约稿者腰包与乙方画师水平的冲突了,想着想着,简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飘过街角,传进小半条街外街角背阴巷内,肖勉听见熟悉声音,小心探出头望了一眼,身形凝固在原地。
    简清的面容与之前一般无二,泛着淡淡的健康粉色,不知身边人说了什么,温柔的笑意在唇角漾起,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灵动俏丽。
    肖勉贪婪地又看了一眼,像要将她的面容刻在心底。背后雷山的喘息声愈发沉重,像破了的风箱似的,伤口处冰凉粘腻的血迹透过衣裳印了过来,带来彻骨的寒冷。
    他们只隔了半条街,却好像身处两个世界。
    “小勉……”
    雷山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肖勉应道,“帮主,我们现在去哪里?”
    直到现在,肖勉仍是觉得这些天的经历不可思议。
    老帮主王远不知为何要杀雷山,雷山带着人反抗差点成功,却被突然出现的武艺高强的黑衣人袭杀,肖勉虽有武艺,但在包围之中也只能带着受伤的雷山坠江躲过追杀。两人夜里从江中避过老帮主的搜索上了青凤山,又在雷山的指路下回了凤溪城。
    “回码头。”
    肖勉一惊,“帮主?!”
    两人状态都还不错的昨夜都无法在老帮主手下讨得好处,如今回去,与送死何异?
    “我要死了,但你还不行。”雷山苦笑道,或许是死亡的阴影催促着他,让他平常慢吞吞的说话习惯大变,声音急促,“听我说,我答应了王爷,要从亲王手下把漕帮夺过来……但现在,呵……老王不会放过我,你现在回去夺权正好……知府的人守在城中,他们会帮你。”
    “要不是王爷,我在北疆丢的就不止这条手臂了,我为王爷出生入死是应该的,但你不一样。”雷山攥紧了肖勉肩膀的布料,剧烈喘息几声,“漕帮、漕帮……只是为了让船家水手活得更好些罢了……你有武力,有头脑,不论最后如何选,答应我,别再去做肃亲王的狗……漕帮,不是他的鹰犬……”
    震惊和慌乱同时在肖勉心头升起,他喃喃道,“帮主?”
    背上猛地一轻。
    作者有话要说:酒楼里走出去的小伙计肖勉去发展他的事业了,诶哟,雷山是王爷的人,王爷这章也算冒头了对吧(挨打)
    风扇其实汉代就有,叫叶轮拨风,不过要靠人手摇。这里的风轮参考的是现代风扇类似手动蒜泥机(那个用绳子抽着玩的)的绳索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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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金石可镂”小可爱的24瓶营养液,你看我真的发了!!会有2分评论吗呜呜。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和评论呀~
    第75章 回锅肉(上)
    风轮的到来,让简氏酒楼里多了许多来瞧新鲜的客人。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原本放进厨房来驱散闷热的计划中途夭折,简澈被派了个轻省活计,坐在柜台前可以一边拉风轮绳子,一边背他的菜单。
    简澈都还没拉几下玩,就被瞧见这新鲜物事的食客挤到一旁,口中说的倒是理直气壮,“娃娃才多大就干活,来来来,我替你拉风轮,你且歇着。”
    要是这人抓住绳子之后没有眉开眼笑玩个不停,简澈还能多信他一点。
    风轮转动时呼呼的响声不绝于耳,因着放置位置正对大门,风吹起来的时候,连路过大门的路人都诧异起来,“这哪里来的凉风?”
    等看见是简家店里的一个怪模怪样的轮子,见识广地叫起来,“诶哟,这不是风轮嘛,当初在关中商行瞧见一个,要一百两才肯卖。让我也来试试,被风轮吹着是怎么个滋味。”
    一传二,二传三,刚到下午,城北的人流就比往常拥挤许多,有假装路过看一眼新鲜的,有直接进门试试的,也有的进店看完新鲜,又被店里层出不穷的新鲜叫卖拐了去,心甘情愿掏出了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