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颯颯地刮,刮过林里的残枝,刮过虚空的细雪。
    她痛,被风刮得痛了,可背上的掌伤更痛,体内好似散糊了一团,互相碰撞翻涌,不断有腥浓的血水破喉而出,将她苍白的唇染得红艷妖丽,宛若在其上开了一枝花。
    男人抱着她,抱得那么紧,抱得那么牢,一如他本人狂放不羈的不顾一切,就连身在风雪之间也只要抓住她,恨不得在她脚踝系上他的情链,恨不得在她心口印上他的名字,将她锁起,将她独佔,最终,却只能得到她的怨恨,如她在他眼角划下的泪……
    然,再多的爱与恨,在这一刻已经不再无重要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北窜行,步步是他不肯停留的焦灼,一心只想将她送回夜合谷,完成他最后对她的心愿,用他的生命完成。
    「月下,忍着,忍着……我会救你的,你别怕,嗯?」他重重喘息着,一句话说得有些艰辛,只因他的力气尽然用在急行的步伐上。
    「不!你快停下来,你会受不了的啊……」她低泣,不知因为她身上的伤,还是因为对他的焦虑。
    他也受伤了啊!他要疗伤,他要调息啊!
    如此奔波,他会没命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甚至弄不懂此刻的嘶喊是为何,仰望着他,明明同是那张妖魅的脸,然当那些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的时候,却比她自身的伤更鲜明地灼痛她,她好像能感觉到他强忍着的庞大痛楚,彻着骨,锥着心,只想他赶快停下来,莫再急着前进。
    都怪她……都怪她大意,未留意到敌人在她后方撃出一掌,而正处于激斗的他,为她呕出的一口鲜血裂了目眦,如地府的鬼差索命,着了魔,杀红了眼,杀得不留防守,最后才落得如此重伤……
    杀戮的林间,满是被肢解得血淋淋的尸体,染红了泥土,染红了杂草,染红了天畔的夕阳。
    他为她,杀了几百条人命,淌惹了一身血债。
    她有点懂了,她终于懂了他的狂,原来只是为了保护她啊……
    即便是现在,他狂然地策马,他狂然地奔跃,为的也是将她送回安全的夜合谷,甚至来不及擦拭眼角未癒的爪伤,不顾呼息逐渐虚乱,不顾血色逐渐染满了他的衣。
    「尊主,别费力气了……」她方啟唇,檀口驀地翻涌出一口鲜血,她似乎也感觉到死亡的接近,不忍让他白白为她劳累。
    她无力地闭上眼,在视线完全堕入黑暗之前,她看见了,他的发与她的发在狂风中翻飞,互相纠缠成结,长长久久,彷彿是天上的比翼鸟,无可分离……
    风啸着,他也震怒地啸着,似是藉由这一声长啸激出体力,加快了奔窜的步伐。
    「月下,我说过,我们的交易一生一世!一生一世……」
    他在夜合谷的香里失了神智,对昏迷的她发了狠,扯脱她染红的白襦,大掌置于她印了刺青的背上,将体内仅馀的真气全数输出,不愿留半点给自己,狂得彷彿要把自己榨乾,也非要她这朵夜花继续盛放不可,继续散发着他所给予的夜香。
    为了她能活,他拚上了自己的命。
    「你把身体交予我,我永远保你周全……」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只是她从不在乎。
    别问情从哪里来,月下的花儿自会告诉,自会告诉……
    「月下,你走罢,你自由了……」
    他倒下了,倒在她花般的身子上,留恋地吸取属于她的迷香,用这股香,遗忘他心中的苦,遗忘这段无果的爱,将他的情徐徐送走。
    一朵离枝的月下香飘落在他垂落的掌心里,如他至死护着他心爱之人。
    原来,他早就撑不住了,身体远远超越了负荷,却仍然将最后一口气给了她……
    夜合谷的花,从这一天开始凋零。
    月下抱着男人早已冰冷的躯体,流了不知几天几夜的泪,等着他睁眼,等着他回抱她,在漫漫岁月的轮转中等啊等,等到韶华流逝,等到容顏成熟了,等到香池不再香,等到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可她不信,始终不信,不知不觉,等了许多年。
    某个夜里,她的发,白了。
    她开始束着妇人髻,凭着那日在风中相缠的发,成了他的妻。
    她伐去夜合谷所有的月下香,剪下夜合谷的香,剪下夜合谷的过去。
    九郎,九郎……我们之间……不是交易啊……
    你说,你是我的鸳啊!
    鸳鸯,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者相思死。
    九郎啊,你的赐香之情,你的赐命之恩,月下用一生一世的不离赔你,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