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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第37节

  他指着手机,眼中几要泛起热泪,激动夸赞道:“看看人家,多好的市民!”
  冯局肩上压力也是骤降,紧绷的表情松弛下来,又觉得自己不能跟黄哥一样失态,端住了架势,肃然提醒道:“安静一点。”
  黄哥喜上眉梢,哪里顾得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好,我知道啦!冯局,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直接发公告补充一下,再让他们带一带一度秋凉的声明,没事儿了吧?”
  他靠近何川舟,搭上对方肩膀,挑挑眉跟她一阵眼神交流。
  何川舟与他对视片刻,很浅地笑了下,把他的手拿下去。
  冯局多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准备好材料,晚些时间还要跟市局的人做汇报。
  黄哥虚推了下何川舟的背,跟她一起大步流星地穿过通道,走到一半还是有点克制不住的雀跃,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地推算:“我觉得,今天还有好事发生。”
  何川舟:“请当代公职人员信奉科学。”
  “我信奉,我都信。能让人开心干嘛不信?”黄哥不正经地应和,“而且命运这种东西本身就充满了无常,你怎么就知道感觉不是真的呢?我刚那报喜鸟一样灵验的嘴还不够证明吗?”
  何川舟仔细回忆了下,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都还不赖。
  两人走得快,还没到办公室,就听徐钰远远地喊:“何队,你回来啦?有人找!”
  黄哥热情地代她询问:“谁啊?”
  徐钰的音调有明显不正常的转折,是那种亢奋状态下的轻微颤动:“热心市民!”
  黄哥现在对“热心市民”四个字有种神圣的推崇,以至于原本就热络的态度又升了一级,话特别多,催促她道:“能经得起咱们刑警调查的人,你放心,起码没有大问题。小周同志经济状况优渥,无不良犯罪记录,学历高,身材佳,态度真诚。长相我给他打9分,只比我低0.1,你快去。”
  何川舟一句话来不及说,被黄哥按着肩膀转了方向,轰赶似地推了出去。
  何川舟走了两步,又回头申明一句:“我是要去见他的。”以强调自己对周拓行没有他们认为的那么冷漠。
  周拓行正站在值班室外面的走廊上,靠近窗户,低头查看手机。
  周围人来人往,何川舟靠近时,他没有马上察觉。
  “你在看什么?”
  周拓行抬起头,慢吞吞地说:“我在查诈骗关几年。公安机关内部人员会不会加重量刑。”
  “不会吧?”何川舟今天的笑特别纯粹,有种如沐春风的温和,“风险那么大?”
  周拓行看她一眼,关掉文档页面,这次真的切换到搜索软件,一面输入,一面还把屏幕侧向何川舟。
  何川舟顺势看了,发现他询问的是:刑警始乱终弃犯法吗?
  何川舟回答他:“除了道德谴责应该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一脸遗憾的表情,让周拓行心生不满,认为她的态度不郑重、不严肃。
  “何川舟。”周拓行语气不重,用质问的口吻道,“你自己觉得,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这是一个不合格的问题,何川舟显然不会为此受到任何良心上的谴责,因为周拓行的质问跟他的冷漠一样没有杀伤力。
  黄哥跟徐钰从墙后出现,恰好听见这句话,侧目看了二人一眼。又举起手中的文件,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是要故意偷听。
  何川舟没理会他们,靠在墙边,目光落在周拓行提着的袋子上。
  周拓行坚持了一小会儿,还是把东西给她:“你没吃早饭。”
  何川舟接过来后,他又嘱咐:“已经凉了。记得热一下。”
  “这么关心我?”何川舟拆开包装口看了眼,故意笑着问,“还有什么要交代?”
  周拓行没马上说话,而是认真盯着她的眼睛看了数秒,随着思考微微拧起眉毛,有点真切的困惑:“你是嫌我啰嗦,还是嫌我废话多?”
  何川舟知道正确答案,愿意大方地说给他听:“没关系。我可以喜欢听你说废话。”
  关于感情的定义五花八门,对其的解释更是千奇百怪。
  它没有固定的判断法则,出现的时机也总是因人而异。何川舟认为它的存在应该是感受多过于理解。
  和谁在一起会下意识觉得开心,就是喜欢的。不管是多不擅长恋爱的人,也可以领悟得到。
  走廊里的空调温度没那么低,可是与窗外的热风比起来还是要清凉许多。
  周拓行远离窗户,觉得玻璃有点烫人。他往侧面跨了一步,恰好可以更清楚地观察何川舟的表情。
  何川舟的平静反应出她的坦然,像思考过,做过准备,才说出来的话。
  周拓行“嗯”了声,呆呆在那儿站着,过不久露出一个笑,周身洋溢着难以掩饰的高兴。他试图压住唇角,保持自己的高冷,说:“陶睿明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会有能让你满意的结果。”
  何川舟无所谓地道:“是吗?”
  何川舟提着早饭回来,就见黄哥靠在桌子上,不务正业,捏着嗓子,鹦鹉学舌一样地重复:“何川舟,你自己觉得,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他的模仿秀上不了台面,不过他的重点在于他超绝的领悟能力。
  “你听听,他连指责你都是用的问句!还让你自己感受,用词多委婉,多精辟,为人多体贴?”
  何川舟把早饭拿出来加热:“他应该不是来要你们帮他升堂的吧?”
  徐钰高举右手抢答:“为人民服务!要发挥主观能动性!都是领导教得好!”
  邵知新什么都不知道,却是乐得最开怀的一个,直接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笑声存在感太强,何川舟几人一齐看了过去。
  邵知新跟被掐住脖子似的,立即收声,将脑袋压低一点。
  黄哥认真问:“你干嘛逗他呀?小周同志看起来可是个正经人,跟咱们小新不一样。”
  邵知新:“?”他难道不是个正经人吗?
  何川舟倒了杯水,转过身来时,杯口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不过下弯的眼睛带着明显的笑意,说:“你不觉得逗他很有意思吗?”
  黄哥正了正自己的衬衫衣领,严正劝告道:“何川舟同志,请不要败坏我们分局在外的伟岸形象,否则以后热心市民过来,我们很难接触。你这样会造成误解。”
  徐钰点头附和。
  邵知新眼神滴溜溜地转,在何川舟身上逗留许久,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何川舟应该是那种超脱世俗,不为外物所动,乃至连基本的欲望追求都已经抛之脑后的领导。而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带一点恶趣味,不那么伟光正的形象。
  “把你的思想收一收,你没学过表情管理吗?”黄哥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笑骂道,“咱们何队又不是练邪功的。”
  黄哥清清嗓子,一掌拍在桌面上:“什么时候让他请我们吃饭?这顿饭可不能少啊!”
  何川舟说:“你自己问他。”
  第41章 歧路41
  何川舟认为这件事情已经算作结束, 虽然周拓行跟她说会有满意的结果,但她并不抱太大希望。能结束网友的质疑, 在她这里称得上皆大欢喜。
  警察挨骂是很常见的事, 不管做得好不好,身为执法人员,天然要面对更严苛的标准, 网友潜意识是偏帮弱势人员的。
  人民对警察有一种默认的印象,觉得他们应该强大、铁血、包容。既可以为大众解决各种困难,维护社会治安,又能不惧刀锋跟胁迫,勇敢无畏地冲锋在危险第一线, 同时最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客观, 不计个人得失, 永远豁达从容。
  这种印象同时会给警察带来荣誉跟光辉, 说不上好或者坏。
  因此众人不乐意听警察诉苦, 也很难体谅他们因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而惊起的忧郁跟烦躁, 这对普通民众而言没有代入感, 还会破坏警察在他们心中一贯的威严形象。
  何川舟已经习惯了。
  舆论的关注就像一阵夹霜带雪的冷风, 个人的喜怒影响不了风的来去, 而这场会带来换季感冒的狂风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等它带着呼啸的纷扰浩荡消逝,自己收拾收拾心情, 就该继续前行了。
  只是何旭又一次遭受无端的非议,让她有点如鲠在喉。她可以不介意网友对她的指责, 却会为何旭觉得不值得。
  傍晚时分, 阴沉了一个下午的天开始飘起小雨。
  a市的春天总是在晴雨之间交接, 不过下的雨大多是温婉的, 密密匝匝的小雨滴像透明的绒毛一样落在抽新的枝叶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柔和声音。
  在白雾似的细雨笼罩下的城市,有种幽静温雅的素美。
  邵知新推开窗户透气,清爽的凉风冲进来,卷走一部分沉闷的热意。
  黄哥下午带着几个兄弟出去蹲守嫌疑人,因此办公室的座位空了大半,没人说话,显得有些冷清。
  沉静中,徐钰忽然大喊了声:“何队!”
  邵知新刚要坐下,被她这声气势如虹的吼叫吓得猛一哆嗦。
  这种时候,如果换成是他,肯定会有人训斥他一惊一乍。徐钰的待遇果然比他好多了,何川舟只是淡淡问了句:“怎么了?”
  徐钰说:“看新闻!我给你发链接了!”
  徐钰直接发在工作群里,邵知新也点了进去。
  链接跳转,是一段视频。发布的账号是本地一个专门报道民生的电视台。这个节目在全国范围都很有名,出过好几次爆火新闻。
  从标题来看,他们专门做了一期何旭相关的调研。
  办公室不同方位相继出现视频播放的背景音。
  记者举着话筒,表示有人联系到他们节目组,对于网上热议的民警何某事件有话要说,他们今天带大家了解一下真实情况。
  镜头随着他的手势转向他对面,广场的空地上站了二十多个人。从青壮年到七八十的老人都有。
  最中间的一老爷子快步走了上来,等记者说完开场白,招招手表示自己要发言。
  记者:“您说。”
  “我,紫阳街道的住户,我以前住在前头的那小巷子里,现在搬家了。何旭当警察的时候,我家离他们派出所不到五百米。我可以举身份证实名证明——”老爷子深吸一口气,面皮抖动,蓄满了力说出的话,到最后一句却变得低沉,多出了一丝颤音,“他是个好人啊!”
  边上人头攒动,好些人想往前挤,记者跟摄像忙示意他们冷静,不要推攘。
  老爷子双目浑浊泛黄,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此时泛出些微的红,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惋惜。
  “我儿子给我念,说有人在网上爆料何旭暴力执法,谁啊你们是?住哪儿的?有本事出来我跟你理论理论!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了,每天下楼去公园附近溜达,顺便看他们处理各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就没见他生过几次气!当年紫阳街道大半的人我都认识,几个人不说他好?请问你是哪个打老婆的人,还是哪个骗别人医药费的混蛋啊?你说!”
  记者凑近了他,点头安抚道:“大爷您别生气,您认识何旭是吗?”
  老爷子说:“我当然认识!何旭家附近有个小孩儿,爸爸坐牢了,家里其他亲戚都不想管,是何旭经常给他送饭,带他去医院看病,有事儿没事儿帮他跑手续办文件,街道社区都知道的。你说这样的人能是坏人吗?”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直接抓住记者的手腕,掰着他的话筒转向自己这边,担心观众听不清楚,扯着嗓门大声道:“我知道何旭,我对他印象特别深。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就老来烦我,他这人是真的很烦!我老师都不想管可他总管我,在网吧里看见我要逮我,在街上走访看见我又要逮我。我那时候是真生气的,觉得他这人屁事儿特别多……”
  他说的分明是控诉的话,语气也十足地犯冲,到后面却呛出一丝哽咽的味道。
  身后有人拍他的脊背以作安慰,那熟悉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悲从中来,他知道这种时候哭会显得自己特别没出息,可周围的环境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干脆低下头半捂着脸宣泄出来。
  “我是烦他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我骗过他十块钱没还他,拿去打游戏上网了。他后来见到我,也不生气,只说你那么聪明,怎么不去上学呢?他是第一个认真在我身上找优点拼命夸我的人。我爸妈对我都没耐心,我爸见着我就想抽我,只有他愿意跟我谈心事。我甚至觉得我不配。他人特别好,真的。我求你们别骂他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记者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他,青年避开镜头,胡乱擦了一把,退后人群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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