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汤烧好了。
    程陈弯下腰封起炉火,拿了两个碗盛汤。
    汤是用白萝卜烧的,光是闻着就有一股咸咸香香的味道。
    端着碗到正屋里坐下来吃饭。
    陈嫂子喝一大口疙瘩汤道:“待会你跟我一起,咱们找夏主任道歉去。给人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程陈低头吃着饭说:“坐牢还能探监呢,他们凭什么不让探视?”
    陈嫂子蓦地一愣,然后重声道:“你给我闭嘴!”
    程陈闭上嘴,没再说话了。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陈嫂子拿了点鸡蛋,带程陈出门。
    找到夏主任家里,敲开门,看到夏主任第一句就是:“夏主任,实在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我也是下班回来才知道……”
    ***
    饭桌上菜色简单。
    珍珍一家六口人坐在桌边吃饭。
    侍淮铭跟丹穗说:“学校现在复课了,过两天开学,你就读一年级了。在学校不管别人干什么,穗穗你还是要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知道吗?”
    这一晃,丹穗现在已经八岁多了。
    在这个年代,这个年龄上小学倒也算是正常。
    八岁的孩子知道不少事了,她看着侍淮铭说:“学习又没什么用。”
    侍淮铭还没再说话,珍珍接话道:“谁说学习没有用,学习当然有用啊。”
    丹穗又看向珍珍,“胡说,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
    是了,臭老九现在已经是知识分子的代名词了。
    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时间,知识无用论已经在社会上广泛传播开来了。
    不管是八岁的孩子,还是十八岁的少年,都会告诉你知识无用。
    丹穗说的这句话,珍珍没法反驳。
    侍淮铭又看着丹穗说:“反正你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这话丹穗也没法反驳,只好应一声:“哦……”
    ***
    吃完饭,洗漱完回到房间。
    珍珍跟侍淮铭说:“我想待会去看看李爽嫂子,今天何子然带着程陈闹到革委会去了,听说动静闹得挺大的,把夏主任气得不行,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爽刚搬走的时候,在最敏感的时期,侍淮铭都没有阻止珍珍去看李爽,现在自然更不会阻止她去了。他点点头说:“去吧。”
    本来大院里对李爽何子然这些人就挺宽厚的。
    慢慢的,珍珍和阿雯也就尝试着和李爽恢复了些许的联系,当然她们见面往来的次数和时间都不多,也不张扬,革委会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等天色又暗了些许,珍珍拎上包出门。
    出去到胡同口,在胡同口等到阿雯,两人一起往大院西北角去。
    到了平房前轻轻敲开门,两人一起进去。
    平房太小,里面大点的东西也就一张旧床和一张旧桌子。
    小点看得见的东西,就是木头箱子,和小板凳了。
    何子然和何子言在床上睡着了。
    李爽倒了两碗热水,和珍珍阿雯在桌边挤着坐下来。
    李爽看着珍珍和阿雯说:“你们怎么又来了?”
    其实珍珍和阿雯来的并不多。
    珍珍看着她说:“今天发生那样的事,我们能不过来看看么?”
    阿雯接着话又问:“子然怎么会闹到革委会去?”
    李爽轻轻吸口气,“想见他爸。”
    这话题提起来总归敏感。
    阿雯和珍珍默声一会,没再往下接。
    珍珍忙又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方桌子上,跟李爽说:“这不是马上开学了么,子然和子言都得去上学,我们给他们带了点东西。”
    李爽接受珍珍和阿雯的好意。
    但她伸出手捏出东西里的信封,把信封塞回珍珍手里说:“钱就算了。”
    珍珍又把信封给她塞回去,“什么都能算了,钱也不能算了,子然和子言开学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赶紧收下。”
    李爽知道自己推让不掉,犹豫一会也就收下了。
    她看着珍珍和阿雯,片刻笑起来说:“这辈子能认识你们两个啊,值了。”
    阿雯倾着身子往李爽面前凑凑头,看着她说:“那次珍珍姐请我们出去吃西餐,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说好了,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你还记得吗?”
    李爽仍是笑,冲珍珍和阿雯点头,“记得。”
    不止记得这顿饭,还记得她刚刚搬到这边的时候,和她们两个在丁香树前闹着拜把子。记得那个热闹非凡的除夕,所有人端着酒杯笑得满脸通红。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依旧。
    当时以为,团圆和美好是人生的常态。
    后来啊才明白,原来,离散才是人生的常态。
    ***
    珍珍和阿雯没在李爽这呆太久。
    把带的东西留下,把想说的话说完,便起身回去了。
    李爽送她们到门外,看着她们消失在夜色中。
    她回来关上门,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拉了灯上床,拉一下被子躺下来。
    这个平房里面只有一张床,也只能放得下一张床。
    何子然和何子言睡一头,李爽自己睡一头,她睡在床的最外面,占最少的地方。
    挤是挤了点,但冬天的时候暖和。
    李爽在暗色中闭上眼,把脸盖半截在被子下面。
    夜里睡得不踏实,早上醒得也非常早。
    何子然和何子言在家闲不住,吃完早饭便又出去了。
    两人走的时候,李爽嘱咐他们:“出去别惹事,早点回来。”
    何子然和何子言如常应,“知道了。”
    李爽自然不出去,大院里有劳动任务派给她她就去,没有她就在家写交代材料。
    写到中午把角落里的小炉子拎出去,扇起火来做午饭。
    饭都做得十分简单,吃点咸菜也能凑合一顿。
    饭做好,何子然和何子言也从外面回来了。
    一家三口坐下来吃饭,吃下两口饭,李爽跟何子然何子言说:“明天你们都给我到学校报到去,不要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到处蹿。”
    何子然还是说:“我不去。”
    李爽吃着饭说:“不去也得去。”
    何子然还要再说话,话没出口,忽听到门上传来人清嗓子的声音。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门上,李爽和何子言也看了过去。
    看到是夏主任,李爽忙起身客气道:“主任,您怎么来了?吃过了没有?要不……”
    夏主任冲她摆摆手,打断她说话,“我吃过了,我过来跟你说点事。”
    说什么事呢?
    李爽心里下意识紧张。
    这些年,实在也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在她身上。
    她嘴角上勉强挂着笑,去到外面,小声道:“主任您说。”
    夏主任看看她,又看看还在桌子边坐着的何子然和何子言。
    他没先说是什么事,而是先看着何子然说了句:“你小子对我意见很大啊!”
    何子然低着头继续吃饭,勉强应了句:“我可不敢。”
    夏主任看着他冷笑,“你不敢?还有你何子然不敢的事?你不敢你都闹到我办公室了。你要是敢,还不得把整个大院给掀了?”
    何子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继续吃饭不再说话。
    李爽被夏主任说得屏息,出声道:“孩子小不懂事,主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夏主任又冷哼一声,“我要是跟他一般见识,他还能坐在这吃饭?”
    李爽连忙又说:“主任您是最大度的。”
    夏主任没再继续废话下去。
    她看着李爽,换了换语气又说:“说正事,我们革委会上午开会商量了一下,做出了一个决定,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下午三点,可以探视半小时,准备一下吧。”
    听到这话,李爽猛地怔住了,感觉自己听错了。
    而何子然也瞬间抬起头来,看着门外的夏主任愣住了。
    夏主任看他俩发愣,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我可没时间来逗你们玩,以后每个月探视一次,一次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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