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一直瞒着妈妈。在妈妈看来,小钟这些天逃课蜗居在家,废寝忘食,却是不知节制地沉迷游戏。时日一长,她也有些看不去了。
    周三上午,服务器维护更新,要到中午十二点才开服。小钟难得睡了个长足的懒觉,十点多醒过来,也抱着手机赖在床上,不愿起来。
    这时,妈妈正好从店里回来,闯进她的房间,上前将被子揭了,“我说呢。怎么书包在家,人却好像不在一样,一点响动都没有。”
    小钟放下手机,夺回被子蒙住头,道:“出去,别来烦我。”
    “游戏终于玩厌了?”
    小钟不说话。
    “我本来倒是想看若是没人提醒,你什么时候能自己觉悟。”妈妈从床边起来,遥遥地轻嗤一声,“瞧你那样。赶紧起来,今天太阳好,把你自己的被子晒一下。”
    “不要,反正最近都是晴天,何必非要今天晒。”
    妈妈却道:“钟杳,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以前在家,至少还会看看书、画画,好生待着,不会整日整夜玩游戏。我这才不来说你。你不愿意去学校,也依你。”
    小钟骤然暴起,“可笑,你什么都不问,就以为事情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别说的多无私,你也不过是把我当出气筒而已。”
    妈妈也提高嗓音,与她针锋相对:“别忘了,我才不是你的抚养人,是你非要跑过来,还赖着不走。不服就给我滚回自己家去。”
    小钟再如何任意妄为,总还知道寄人篱下的轻重。可妈妈不问缘故就一顿臭骂,她心里又如何好消受?
    她不忿道:“好啊,我这就走。”
    小钟茫然从家中跑出来,根本不知该去往何处。父亲的那个家,她再也不可能回去。
    那位登堂入室的小三初进门,小钟就讲话太冲撕破脸,将人得罪透了,不留一点余地。小三为给自己争取生存空间,也只好以牙还牙地挤压小钟,占领她堆放杂物的地盘,故意弄坏小钟拿过奖的画,也作践妈妈留下来的东西。还有,她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将小钟锁在卫生间一晚上。
    父亲闷不做声地默许这些,甚至乐意丢出小钟撒气取乐。他与小三一起骂小钟:“你跟你妈妈一样,戏太多。”
    小钟无法,只有看着那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名为妻子,实则像保姆一样伺候父亲。她总在父亲面前流露出“没了男人什么都不行”的气质,而他总是满足于帮她解决麻烦。这两人卿卿我我的样子就像小学生,可在齐心排挤小钟的时候,又全是成年人的市侩。
    她最后实在受不了,回到妈妈身边。
    然后,小钟被妈妈收留的第一天,又忍不住嘴贱,也惹得妈妈不愉快。
    她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离婚了。那个女人哪里都比不上你,不如你精致漂亮、仪态高雅,也不如你精明能干,独当一面。可是她懂得对男人驯服,懂得利用男人的自我膨胀。你自己的能力太强,能一人完成的事,就绝不叫人帮忙。你又不需要男人,他们在你身边,就是没有存在感的陪衬。”
    小钟以为自己是没有恶意地实话实说,却不知这段话,恰好又揭开妈妈才好的伤疤。素来骄傲要强的妈妈,当时还对婚姻抱有无比扭曲的想法。
    妈妈将自己的婚姻也视作一份成就或事业。婚姻失败给她带来的打击,绝非来自感情破灭,而是自尊心的受挫。
    理智当然明白,婚姻不是攀比谁更优秀的领域,这里也容不下太过耀眼的锋芒。妈妈也彻底轻蔑于小三那种曲意讨好、直不起腰的做派。她宁可敬爱自己的尊严与独立,而不是糟糕的婚姻,不靠谱的男人。
    可真到离婚的时候,妈妈却没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被看不起的人裁判出局,耀武扬威踩在脚底,还大肆宣扬,她的骄傲不过是荒唐可笑,低眉顺眼,显露弄丑的佞态,才是唯一可行的真理。
    在妈妈那,小钟说的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歪屁股的大内鬼。她毫不客气地回怼小钟:“张口闭口都是男人,当成宝似的。臭男人有什么好的啊?还不是逼得你无家可归。吃过亏还不信邪的人最蠢了。”
    小钟无意与妈妈弄得那么僵,可既有这般大谬的开端,她与妈妈的关系一直没法好到哪去。小钟叛逆期的时候,妈妈偏尤其爱管她,一来一去,家中鸡犬不宁、吵架不止也就罢了,连动手打架都能数出好几回。
    如今和解了,她也更长大些。或许面上还如往日一般撒泼任性——除却这般,她就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一情急就不会思考,原形毕露。可心底至少已经懂得,世间所有存在都不是绕着自己转。
    妈妈说得残忍,却是实话,妈妈的住处不该是小钟的家。比起毫无意义地上学,当务之急是学会自力更生,哪怕只能搬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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