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礼貌应道。
    但也仅仅只有礼貌了。
    外卖很快就送到,说是外卖,其实是附近一家挺有名的中餐馆。
    均价很高。
    那里的菜系都偏清淡,适合忌口的病人。
    蒋杳再次和他道谢,说劳烦他费心,专门找了一家合她口味的。
    裴清术没再开口,只是眼神落在她拿筷子的左手上。
    动作生疏。
    东西不是他点的,饭馆也不是他找的。
    这会过来也不过是因为好友的一通电话。
    其实他很少做这种事,伺候照顾别人。
    虽然,也算不上照顾,仅仅只是盯着她吃完一顿饭而已。
    可是。
    裴清术说不清为什么,在徐初阳拜托他的时候,他没办法拒绝。
    是拒绝不了好友的请求,还是拒绝不了那种令他心虚的亏欠?
    没法言喻的愧疚如同一粒种子,早在见到林琅之时便悄然种下了。
    哪怕再想忽视,再想忍耐。
    可抑制不住,不断滋生的情愫是最好的养料。
    种子最终还是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在每次看到徐初阳时,树枝便会晃动,提醒着他,他该对他愧疚。
    那顿饭吃了很久,让右撇子用左手吃饭,本身就是一种艰难的考验。
    中途裴清术几次抬腕看过时间,晚上还有场饭局,说重要也算不上重要。
    但他不习惯迟到,让一大群人去等他一个,实在是有失礼数。
    虽然如此,他也没催蒋杳,只是安静坐在那。
    也不知想些什么想的入了神。
    待蒋杳终于放下筷子,他才收神抬眸,站起身。
    “东西我会让人过来收,你好好休息。”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语速也是轻慢斯文的。
    蒋杳对他总有几分局促,那种畏首畏尾的局促。
    裴清术是个温和至极的人,但他给人的气场却带些天然的压迫。
    倒也不是他故意。
    只是平日里刻意压着,才不那么显露。
    可总有不想压着的时候。
    譬如现在。
    -
    才刚从一医大门出来,裴清术又接到徐初阳的电话。
    他问他有时间吗,一起喝一杯?
    这种节骨眼打来电话,摆明了是算准时间,知道他刚从医院出来。
    前脚刚替徐初阳照看完病人,后脚又得陪他喝酒纾解。
    裴清术无奈轻笑。
    司机拉开车门,站在一旁等着。
    裴清术拿着手机接电话,单手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与此同时,弯腰进了车后排落座。
    车外灯影浮动,那双困住冬日一点余温的眼也像是彻底浸入浅滩湖泊。
    在司机询问过:“是直接去吃饭的地方吗?”
    他最终还是摇头,重复了一遍徐初阳刚才说的酒吧地名。
    才刚进去就看见已经提前喝过一轮的徐初阳。单独开的一卡座,他孤零零坐在那,桌上脚边放满了酒,也不知道点了多少。
    旁边总有几个跃跃欲试的男男女女站在那,等待着时机过来做自我介绍。
    这地儿,玩什么的都有,男女荤素不忌。
    裴清术一路走来礼貌婉拒了几个前来搭讪的人,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徐初阳看见他了,直接递给他一瓶。
    瓶盖都贴心打开了。
    他酒量好,喝再多都不容易醉,这会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看上去却还十分清醒。
    裴清术接过他递来的酒,随手放在一旁,问他:“出什么事了?”
    一贯沉稳的徐初阳,是不会平白无故喝的这么凶。
    徐初阳弓了弓身子,靠回沙发椅背上,一只手去点烟。
    口中烟雾吐出,烟圈浮在空中腾升。
    “小琅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和我分开。”他那张脸也在弥散的烟雾中显得不太清晰。
    听完他的话,裴清术只是瞳孔轻微收缩,面上没有半分异样。
    “就连这次出来,我也只敢在她睡着之后。”
    徐初阳这阵子事情很多,家里的事,公司的事,蒋杳的事。
    现在再加上林琅。
    最让他头疼的就是林琅,最让他束手无策的,也是她。
    那杯鸡尾酒被他摇散,杯口的盐粒子都开始融化。
    徐初阳也始终在意,那天陪着林琅的男人到底是谁。
    自己再了解她不过,她身边没有任何异性朋友。
    他问裴清术:“阿术,你当时有没有看到是谁带走的她?”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填补。
    长久的沉默之后,裴清术垂下眼去拿酒杯。
    还是不擅长撒谎,光是一个简单的摇头,在此刻却如同酷刑。
    他下意识想去抚摸手腕上的星月菩提子。
    手伸过去,却摸了个空。
    突然想起,那串菩提子早在那天医院里,就被他送给了林琅。
    伴身信物较之定情信物,意义更加沉重严肃几分。
    定情只是定下一段感情。
    而伴身,则是直接将整段人生都完整托付出去。
    裴清术的温柔并不完全在于外表,而是行为举止,包括对待他人时的态度。
    家中教养严明,自小便被各种条条框框的规矩约束,让他相比同龄人,要早熟许多。
    分寸和最基本的底线原则是他最为看重的。
    那些被外人看作陋习的爱好,他从不沾染。
    人生可谓枯燥乏味至极。
    旁人总说徐初阳和他相似,可徐初阳也有偷闲的时间。
    而那时,裴清术坐在屋内,看远处皑皑白雪,也看群山逶迤。
    庭院之外的世界更加广阔。
    可他需要练字。
    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初一就已经提前学习高中课程。
    父亲回回提起时,只说这是他该承担的。
    既然姓了裴,就不能给裴家丢脸。
    所以,毫无疑问,裴清术是优秀的。
    也只能是优秀的。
    他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始终循规蹈矩,从不行差踏错半步。
    可是。
    送给林琅的那条手串,算是他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
    他想起之前林琅问他对那副画的解释,以及他对待感情的看法。
    他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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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办法具体形容出来的感情,本不属于裴清术,却真真切切在他心头浮上。
    让他在每一次听见“林琅”的名字从徐初阳口中说出来,总会控制不住的愣怔失神。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他眉梢松展,像是终于想明白,又像是强行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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