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法医竟一时语塞。
    借着手电筒的照明,小法医也看清楚了令师父无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鼻毛。
    这位三十出头的男士,似乎并不注意自己的个人卫生啊。
    鼻毛都已经长到快堵塞鼻腔了,居然也不处理一下……
    “他头发也好长。他原来是干嘛的,搞艺术的吗?”小法医皱着眉头,在笔记本上如实记录着。
    “不应该啊……”孙法医却喃喃自语。
    “什么不应该?”小法医好奇。
    “……这个毛发。”孙法医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伸进死者鼻腔。很快夹着一根毛发退出来。
    那是一根非常粗硬的毛发。光看形态,小法医会以为那是一根胡茬。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师父从死者鼻腔里取样的话。
    “呃,这人毛发也太旺盛了……”小法医光是看着都觉得鼻头发痒,忍不住用带着手套的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鼻头。
    孙法医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
    他转过头,重新打量这具尸体。
    死者为男性,三十至三十五岁。头发浓密,唇下满布短硬胡须。
    体毛很重。非但四肢汗毛,包括胸口、腋下,这些地方也满布体毛。
    除此之外,孙法医还注意到,死者的皮肤毛孔异常粗大。
    男性不注意皮肤清洁,毛孔粗大是很常见的情况,因此一开始孙法医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如实描述记录下来。
    但当他看到死者的鼻腔之后,这种看法改变了。
    这人的毛发,未免也太旺盛了。
    特别是鼻腔。鼻毛生长到这种程度,密密麻麻几乎堵满鼻腔,肯定会影响呼吸。
    而死者颜面部略微肿胀发绀,结膜少量瘀点性出血,包括玫瑰齿,都很符合窒息的表现。
    ……难道真是窒息?
    不是吧。
    真有人会被自己的鼻毛憋死?
    这也太……憋屈了。
    孙法医不想这么快下结论。
    内脏解剖会告诉他更多信息。
    大体外观确认完毕后,下一步就是内部剖解。
    如果死因是窒息,那么尸体血液会因还原血红蛋白而呈暗红色。死者的血液会在死后半小时到一小时内凝固,然后逐渐溶解。大约3小时候就会恢复流动性。这是纤维蛋白溶酶的作用。
    死者临终前会因呼吸困难而导致胸腔压力骤增,容易使血管和心脏淤血,进一步导致整个静脉系统、以及肝肾等器官淤血。可以观察到瘀点性出血。
    但同样,瘀点性出血也不是窒息的特异性表现。其他死因诸如败血症、急性酒精中毒的死者也可以见到。
    此外,肺气肿、肺水肿、脾贫血等表现,也能支持窒息的死因诊断。
    总之,他们法医判定死因,并不会因为某个单一的证据。
    他们都是综合整体考虑的。
    尸体的内部剖解,才是老百姓眼中的“解剖”。
    孙法医和小徒弟合力将尸体放平,准备好一切后,由孙法医执刀。锐利刀刃从死者左前胸起,斜斜划入。到了胸骨位置转向朝下,沿前正中线一路下行,笔直划开。
    刀刃过脐后,回到右前胸,在对侧位置同样地拉开一刀。这样,整条刀口就呈现出y字型,可以将死者的皮肤朝两边推开,清楚而广泛地暴露内脏。
    外行人通常觉得,解剖过程非常血腥,会到处飙血,脏器乱飞。
    其实不是的。
    人体在皮肤之下,还有脂肪层、浆膜层,再往里才是内脏。
    不光解剖,做外科手术也是一样。医生不是简单粗暴地把人一刀划拉开,而是逐层切割,就像那句歌词——
    如果你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地剖开我的口口……
    不切到血管的话,不会出那么多血。
    解剖尸体也是一样。即便死者的血液不是凝固状态,只要法医下刀足够小心,实际上也不会出现杀猪般到处飙血的场景。
    孙法医下刀稳准狠,如果不是当法医,他一定也会成为一个外科圣手。
    而现在这把稳准狠的解剖刀,却停留在死者的胸腔上方。
    颤抖。
    “这、这是什么……这……”
    小法医已经看呆了。
    就连经验丰富的孙法医,此时也后背发毛,嘴唇发紧。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密密麻麻的、黑红色的网状纤维……是毛发吗?
    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从未在人类的皮肤下层,见到这种……大面积的异物!
    如果此时孙法医和江耀进行一番交流,他就会觉得江耀的描述十分贴切。
    ——就像穿了一件衣服。
    就像在皮肤之下,穿了一件黑红色的毛衣。
    而更恐怖的是,江耀从外面看不到、孙法医却从里面看到了的东西。
    毛囊。
    如果不是解剖,谁都无法想象,这些黑红色的网状物,竟然是无数根从死者皮肤里生长出来的毛发!
    孙法医清晰地看到了毛囊。那些粗大蓬勃的毛囊,像十几岁刚发育的愣头青,拥拥挤挤,密密麻麻,铺满了死者的皮肤下层。
    孙法医甚至怀疑这人的皮肤是不是被人从里到外翻过来了,不然,毛发怎么会从外往里长呢!
    而且,竟然这么长……这么长!
    长到盘综错杂,长到彼此打结,深深地戳刺进肌肉纤维。
    就连两肺、心脏、肝脏……这些重要脏器,也被这黑红色的毛发包裹,紧勒。
    让人看了都觉得窒息。
    孙法医在口罩下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冷静下来,重新握紧解剖刀,从死者胸腔里切下一小块“毛衣”来。
    “师、师父……”
    小法医语调干涩,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您以前见过这种……这种东西吗?”
    孙法医沉默不语。他没有回答徒弟近乎求救的提问,而是用镊子夹起那块毛发组织,快步走到显微镜前。
    解剖室里配有显微镜,方便他们随时观察细节。
    孙法医坐到显微镜前,调整好放大倍数,开始观看。
    身后,小法医弱弱地靠近。每走一步,都紧张地回头,朝解剖台上那具尸体看一眼。
    太怪了。他明明已经跟着师父解剖过几十具尸体,他明明是一个人在太平间睡一晚都完全不怕甚至还打呼噜的人。
    可是今天怎么……感觉自己活成了恐怖片里的人物?
    而且,还不是主角。
    是那种,死尸快要复活,复活之后第一个就把他弄死的炮灰。
    小法医感觉喉咙发紧,手心出汗。
    自从几年前期末一口气挂掉三门科目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产生这么切身的……
    恐惧。
    “师父,您……看出什么了吗……?”
    小法医声音都弱弱的,怕自己出声太大,吵醒了解剖台上的那位。
    孙法医整个人像是凝固了。
    小法医以为他看得太专注,没听见。好不容易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稍微拔高点声音又问一遍:“师父?”
    这一声,才像是把孙法医的魂儿给招了回来。
    只见孙法医呆呆地从显微镜上抬起头,表情僵硬,瞳孔震颤。
    “在长……”孙法医嘴唇一抖。
    “啊?”小法医没听清,“师父您说什么?”
    孙法医一个激灵,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恐怖。
    他猝然回头,苍老的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惧神情。
    “这具尸体的毛发……还在长!镜下就可以看到!它还在长!”
    小法医:“……”
    太过震撼,以至于一时竟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你先冷静点,让我来看看……”
    小法医努力压着恐惧,想知道师父到底看到了什么。
    孙法医颤抖起身,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他勉强扶住桌角,好不容易才恢复镇定。
    对,打电话!
    这个事情太不正常了,必须马上汇报上级……必须立刻通知方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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