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盐山当然不够将士分食,但是,如此洁白的雪盐,是稀缺品,高价卖给世家大族,再转手买入大量普通盐巴,就能给将士们好好补一补了。
    白盐全部被李世民拿走,一克都没给自己手下重臣分。倒是那蜂窝煤蛋糕——从山鬼口中知道的名称——他和善地问其他人要不要吃,可以让御厨学着做。
    其他大臣慌忙摇头,哪怕明白过来这不是石炭,只是像石炭的食物,也没一个人敢下口。唯有吏部官员苦着脸瞅着面前的一个个蜂窝煤蛋糕——他们尚书选错了,这是给整个吏部的惩罚。
    长孙无忌面色凝重,调羹往蛋糕面上用力一戳,却不像李元吉那边是戳中硬物,调羹轻轻松松插|进去。
    嗯?这感觉不像石炭啊?
    又听到后面,吏部众人的窃窃私语。
    “我这块糕点不硬,就是太软趴趴了,像纸张融进水里的浆汁一样。”
    “我的又硬又苦,没想到我一个小官,居然能和亲王吃到同一种食物。”
    “我的是甜的。”
    “运道不错!”
    “就是甜过头,我现在只想喝水,水水水水水——”
    一个个哆嗦着手吃进去,苦中作乐发表着自己吃蛋糕时的感受。
    长孙无忌心说,看来有些人的蜂窝煤蛋糕和旁人的口味不一样。
    只有房玄龄不说话。
    他帮吏部答题,现在吏部输了,他当然也被塞了一个蛋糕。
    长孙无忌转头看过去,发现房玄龄专注地瞧着这个蜂窝煤蛋糕,时不时用调羹转动方向,一点点观察,似乎在思考什么,眼眸中浮动细碎亮光。
    “玄……”
    房玄龄一下子站起来,这动作让其他人未及细想就先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这蜂窝煤蛋糕——”房玄龄抬起头。柔软的绸布下,浑身身体肌肉绷紧,“可否请足下解说一番,为何糕点是这般形状?假使这真的是一块石炭,它被做成这个模样,是否有什么意义?”
    有大臣瞟了一眼,心里嘀咕:不就是一个黑不溜秋,有十二处孔洞,硬得像石炭的糕点吗?一份吃食能有什么意义?
    山鬼抬眸看向房玄龄。
    青霓在脑海里戳了戳系统,意气风发:“我赌赢了,朝堂上那么多大佬,一定会有人注意到蜂窝煤蛋糕的不对劲!快快快,愿赌服输!我的积分呢!”
    “居然还真的有人看出来了。不就是一块蛋糕吗?脑子转那么多个弯干嘛?”系统嘀嘀咕咕着划了一百积分赌金到青霓账上。
    ——他们只是娱乐一番,小赌怡情,并没有定太过高昂的赌注。
    山鬼仿佛没听懂房玄龄的问话,“形状?意义?”
    “不过是一个蜂窝煤蛋糕……”祂笑了起来,咬着字慢条斯理说:“你想它有什么意义?”
    蜂窝煤蛋糕……就像荷花糕是形若荷花的糕点,蜂窝煤蛋糕应当也是差不多?
    蜂窝煤蛋?
    不,蛋应该是他们平日里食用的卵。是在言明糕点用蛋烹调的?
    也就只剩下……
    “蜂窝煤是何物?”
    一种直觉告诉房玄龄,山鬼不会随意摆弄出一种形态来——直接拿出一整块石炭样貌的糕点来不好吗?还费心捏成形,在上面挖出十二个藕洞。
    搞清楚蜂窝煤是什么,或许石炭的问题能迎刃而解。
    “这不是你们凡人自己起得名儿吗?你们凡人皇帝,似乎是汉武帝在位那时,就常把石炭做成此物。”
    山鬼懒洋洋地说,说完,好似被房玄龄提醒了,雪背舒展,微微前探了半身,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把石炭碎末加工成这物儿,能够减少炭毒,还可以延长燃烧的时间。若是一户人家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烧,六个?七个?九个?也不至于用十个。而一名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一天能做四五百个这样的石炭。”
    在古代没有机器挤压成型蜂窝煤,只能靠人工,然而,古时候人工是最不值钱的。
    房玄龄在心里算账:现在石炭售价是一枚开元通宝十斤,看着便宜,实则这十斤只能烧一个时辰。若是换成蜂窝煤,四枚开元通宝可以买回去一百个蜂窝煤,算一户人家整日烧火不绝,要用十个蜂窝煤,一个月花费才十二文钱——一只鸡还要三十文钱呢!
    比干柴石炭花费还少,这笔花费是普通百姓可以承担的——若是想再省钱,完全可以做饭时再烧火,入夜睡前再取暖。
    山鬼冷不丁出声:“想知道蜂窝煤是怎么造成的吗?”
    房玄龄微楞后,那双眼睛宛若被浇了油的火苗,倏地盛亮。
    青霓心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祂笃笃地轻敲着案面,每一下都好似敲在房玄龄心脏上,与“咚咚咚”的心跳合音。房玄龄简直不敢相信山鬼居然会这么好说话?
    “想知道——”山鬼眼波流转,嫣然一笑,“就多吃几个硬的蛋糕,不会有影像让你看的蛋糕,多吃几块,说不准能摸透蜂窝煤的做法呢?”
    房玄龄竟然有种尘埃落定,松一口气的感觉。
    山鬼要是直接告诉他,他还要头疼不知该付出什么代价呢,怕就怕未知,现在……不就是多吃点又硬又苦的蛋糕,并且要自己琢磨怎么将石炭粉末凝实成蜂窝煤吗?他可以!
    工部尚书段纶也蹭一下过来房玄龄这边,还不忘拜谢山鬼,“多谢足下!”
    他也吃!把所有边角吃透,一寸不剩!哪怕吃不出来做蜂窝煤的方法,他心里也对蜂窝煤的尺寸有数,接下来,再回工部钻研就是了。
    一大堆工部官吏哗啦啦涌过去,围着房玄龄那个蜂窝煤蛋糕看,想吃又不敢吃——这是山鬼的惩罚。只能用肉眼使劲看,试图看出其中玄妙来。
    青霓手指在案几边沿划过,不紧不慢地抚摸着这唐朝工艺,心里琢磨着下一个问题该问什么,又有爆炸性,又能给李世民提个醒。
    现在是贞观元年……好像,杜如晦是贞观四年死的?
    为了大唐的发展,房谋杜断缺一不可。
    山鬼瞧着他们痛苦地吃完蜂窝煤蛋糕后——
    “第二题,三年后,杜如晦病逝,李世民为此痛哭,罢朝几日?”
    “一,半日。二,一日。三,两日。四,三日。”
    “……”
    李世民脸色一变!
    谁!谁死了!
    他看向杜如晦,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眼角的红痕仿佛愈发的鲜妍,人明明还没事,青霓瞧着李世民,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能“嘤”出来。
    第148章 罢朝三日
    系统扫描了李世民的情绪值。
    “居然不是在演戏?”
    一个皇帝, 居然是真的想哭?!
    “当然不是演戏。”青霓诧异,“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在演戏?”
    系统更诧异:“他不是皇帝吗?”
    青霓表情微妙地瞄了李世民一眼,发现他仍在痛心地和自己还没死的心腹重臣对视, 并没有察觉山鬼的目光。
    “是啊, 他是皇帝。但,皇帝是由人来当的。”
    青霓思索着, 开始组织语言。
    “如果认真翻看过唐史, 就不会有二凤是演技太好的念头。他虽然时不时绿茶一下, 可更多时候,他是真情流露。”
    小树苗乖巧认真听,树叶一簌一簌的。
    青霓忍住想要薅树叶的手。
    “我只说一件事,长孙皇后死后, 他悲痛不能自已,时不时哭泣,还建了一处高台,眺望长孙皇后的皇陵。然后被魏征谏言了, 夹枪带棍说他只顾着怀念长孙皇后,都不怀念他死了的老爹李渊, 没办法, 二凤只能忍痛拆了高台。”
    这个历史事件系统听说过,“这事怎么了?”
    “在那么重视孝道的古代,李世民拆望妻台——这混名我随口起的。他边哭边拆, 难道也是演技好?他演这个图什么?图被魏征阴阳怪气?图一个不孝的名头?”
    那时候,思念亡妻可不会让人夸赞他深情,是好丈夫, 只会让人觉得他不可理喻, 尤其是, 只思念妻子,不思念父亲。
    青霓捻着头发,看向李世民的目光,就像透过沙沙作响翻页的史书,看着那位“人君”唐太宗。
    不是人民的人,是人性的人。
    他会大哭,会大笑,会在和大臣起争执后自己回屋关起门生闷气,也会和儿子写信说耶耶想死你了。
    他不是文章里冷冰冰的“帝王喜怒不形于色”就可以概括的刻板印象。
    “有人把皇帝活成九五至尊孤家寡人,有人把皇帝活成魔鬼人渣,有人却把皇帝活成了人的模样。”
    *
    当然,欣赏归欣赏,为了保持人设,该插刀的地方还得插。
    山鬼不懂——亦或者,懒得懂凡人的悲伤。祂轻轻拍了拍手掌,发出不带情感的笑声,“你们可以开始选择了。”
    听完题目后,杜如晦似乎呆怔原地,过了好一会儿脑子才重新开始运转。
    他死了?就在三年后?
    纵然冷静如杜如晦,此刻也不由得心神失守,脸上温和的笑意浅淡了许多。
    和他曾同在天策府里任职,交情不错的那些人皆是一同看向了杜如晦,面露担忧之色。
    杜如晦惊诧过后,反而比起其他人,更快的冷静下来,“得知大限在何日,倒是幸事。吾便可以根据这三年时限,布置好政事,在入土之前,使其生效。以免政策施行一半,主事人没了。”
    长孙无忌说:“克明莫要胡说,你是病逝,只要在这之前找到病因便好。”
    房玄龄说:“你别思虑太多,今天起,我找医师来为你每日一诊脉,不论有什么病情都能提早查出来。”
    尉迟敬德说:“你们文人虽然学君子六艺,终究还是不如我们武将身体康健,明天开始,来与我和老程一起磨练身体吧!”
    杜如晦脸上笑容僵了一瞬。
    李世民反而没有表达,嘴唇抿成了一道直线,上午白昼的光将他那张脸庞勾勒出亮色边缘。
    杜如晦:“陛下?”
    李世民:“……”
    冷静!
    忍住!
    不能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