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征把奶奶抱回炕上,让她休息一会儿。
    等奶奶睡着,许家人脸上的笑都收了起来。
    许秋石点了根烟,吩咐许闻:“你去通知你大姑一姑和你一叔小叔。你奶奶估计也就今晚……”
    他没说完,但是大家都懂什么意思。
    许闻点头就要往外走,路远征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许秋石拦着路远征,“你别去!一会儿你陪我去公社一趟。趁公社还没关门,咱爷俩去丧葬店租个灵棚还有些拉拉杂杂的东西,我一个人弄不回来。”
    要不然过年都关门,再租不到更麻烦。
    路远征点头应好。
    许秋石问朱美珍,“娘的衣服什么都准备好了吗?”
    朱美珍点点头,“老太太亲自挑的布样,早就做好了,她还看过很满意。”
    许秋石长叹一声,灭了烟,领着路远征往外走。
    晚上奶奶精神不济,就没起来吃饭。
    从晚饭开始,鞭炮声就没停过。
    朱美珍一收拾好碗筷,就开始和面包饺子。
    许闻带着春生,路远征带着许切跟冬生,在门外放鞭炮。
    今天不放,买来的鞭炮过年期间怕是没机会再放。
    许问跟桑小青都帮着朱美珍打下手。
    桑小青纳闷地问了一句:“娘,平时不都快半夜才包水饺呢吗?今年这么早。”
    “我想让你奶奶吃上过年的饺子。”
    桑小青不说话了。
    在魏庄公社,不按生日算岁数,按过年算。
    只要吃了大年初一的饺子就长一岁。就是所谓的虚岁。
    也就是说只要奶奶挺过半夜十一点,她石碑上刻得就是七十四岁。
    三个人包水饺也快,水饺刚包好,大姑一姑一叔小叔都来了。
    朱美珍把包好的水饺,端到外面。
    外面天冷,相当于天然冰箱。
    可以速冻水饺。
    到了快十点,奶奶才醒。
    醒了之后状态比上午那会儿还好。
    她招招手让大姑一姑扶着她坐起来。
    “你们都来了啊!”
    大姑一姑开始抹眼。
    一叔跟小叔都叫了声娘。
    “你们都围在这,我喘不过来气,都出去,一个个进来。”
    大家知道这是奶奶要交代后事了,都顺从的退出了里屋。
    从大姑开始,一个个进去。
    许秋石排在小叔后面,跟他说话的时间最长。
    最后是许闻跟许问。
    “问问。”奶奶拉着许问的手,“你这姑娘从小就不让人操心。但,也是太不让人操心。一个姑娘家家的别那么倔。
    家人也好,小征也好,都是你最亲的人。累了难受了就跟家里说,别什么都憋在心里,自己扛着。
    尤其是男人,你得会说软话,日子才更有滋味。”
    许问连连应是,端了水递到奶奶嘴边。
    奶奶喝了两口,喘了一会儿,“你这孩子……”
    她摇摇头,轻笑,“还真不太像我们许家人。”
    许问心里咯噔下,看向奶奶。
    奶奶一双眼睛明明已经很浑浊,可许问却觉得她的眼能看透人心。
    一番话说下来,基本就快到十一点了。
    奶奶让朱美珍把她的寿衣拿出来,“现在给我洗洗换上吧!我想看看。”
    朱美珍红着眼道:“那我去烧水。”
    穿寿衣前得先净身。
    奶奶穿好寿衣,就到了十一点。
    窗外鞭炮声齐鸣,意味着一年的结束和新一年的开始。
    桑小青把她结婚时的镜子拿了过来给奶奶照。
    寿衣整体款式像唐装,颜色是正红上带着金线图案,很是喜庆。
    许问拿出化妆品,帮奶奶化了个妆。
    桑小青帮着奶奶盘好了头发。
    奶奶照完镜子,满意地笑了,“我终于可以去见你爷爷了。也不知道他在那边长不长年龄,要不然我可就比他还老喽!这样漂漂亮亮的他应该不嫌弃。”
    说这句话的时候,奶奶已经十分虚弱,刚才那股子精神气儿就好像突然散了。
    许问鼻子有些酸。
    大家围在炕边,隐约有抽泣声。
    朱美珍端着饺子盘过来,“娘,饺子不烫了。白菜猪肉馅的,你尝尝?”
    奶奶其实已经有点迷离了,闻言还是应了,强睁开眼,抖着手拿了一个,只咬了一口,艰难地咽了下去,笑道:“我还是过了七十三的坎。都别哭!我没遗憾。我迎了重孙来,不当饿死鬼,临了儿女全守着,我很安心!不哭!”
    说完手中的饺子就掉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娘!”
    “奶奶!”
    许家人喊得撕心裂肺。
    短暂的慌乱过去后,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商量奶奶的后事。
    在魏庄公社,如果大年初一老了人就是奶奶这样的,当天是密而不报的。
    就是假装奶奶还活着,等大年初一再说。
    可许家地方小,就这么两间房,没有适合停尸的房间。
    总不能人和尸体住在一处,就算许秋石跟朱美珍都愿意也不行,房间内温度过高,不适合奶奶。
    一叔家里稍宽绰些,支吾道:“要不先把娘送到我那去?”
    大姑哼了一声:“大过年的,你别跟弟妹为了娘打到大街上。到时候娘就真死了都闭不上眼。”
    一叔面上讪讪。
    他娶了个泼辣媳妇儿,又不讲理。
    年轻时,朱美珍看不惯,没少跟这个弟媳妇打架。
    最早那会儿,大姑一姑都出嫁后,其实是许问家跟一叔家轮流养奶奶。
    小叔过继给了堂爷爷,不算奶奶的儿子,他只需要养堂爷爷。
    这一婶特别能算计,在赡养奶奶的事上,真的是一分一厘都不差。
    奶奶每次在一叔家住一个月就瘦一圈,人也看着憔悴不少。
    在许问家再养胖一圈,每到换地方时,老太太就不想走。
    奶奶当然不会告状,但是朱美珍嘴快,没少找一婶。
    两个人经常打到街上,最后朱美珍一怒之下直接把奶奶接到家里再不让她去一叔家。
    一婶也是个不要脸的,还真就不管奶奶了,除了逢年过节,会拎点不值钱的东西过来看看奶奶之外,平日里就像断绝了关系。
    这样的一婶能让奶奶进门?!
    有脚指头想也不可能。
    路远征开口:“我那有地方。”
    他住的是四合院。
    这四合院不是路家的,是魏家当初偷偷让爷爷给他留下来的安身地。
    许秋石摆手拒绝:“你是好心,但是小征,得按规矩来。你奶奶有儿有女有孙子不能往孙女家挪。人家笑话。再说你跟问问刚结婚不久,还是新房,不能这样。”
    许问轻叹一声。
    有时候特别不理解这些迂腐的讲究。
    明明都难成这样了还讲礼节规矩?
    大姑抹眼,“那怎么办?我家倒是有地方,可离得太远了。”
    她家离这里有差不多三十里地。
    许秋石咬牙,“一会儿我去找找队长,从队里借一间屋让娘住一晚上。”
    朱美珍摇头:“生产队部肯定不能让放咱娘。那就剩下牛棚了。总不能让咱娘住牛棚吧?”
    许问开口:“去殡仪馆。他们有停尸房。”
    一叔啊了一声,“可是那个要收费的。还挺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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