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试探地打出一道灵气,没等苏长宁作出任何反应,那太极鱼图上便激射出一道灵光打在她身上,令她身形瞬时消失在了原地。
  等她再次站稳脚跟,能看清眼前景物时,苏长宁不由暗叹,自己终究还是太过习惯强横的力量,以至于少了许多谨慎之心,才会在尚未弄清状况之前,便被那不明灵气刷入此境。
  没有想到,此处与龙脊中所在,竟是全然不同。
  只见眼前云霞蒸蔚,瑞烟缭绕,白玉阶、玄石亭在烟霞之中若隐若现;玉树上所生皆是万载不谢之琼花,翠竹古松环绕成林,仙气冉冉,随云而生。正是好一派仙家景色。
  比起外界的阴煞沉暗,全是两重天地。
  唯一相似者,便是此处虽灵气满溢,却也感受不到一丝生灵之气,飘然若仙家所在之外,隐隐暗含,仍是死寂。
  较之与阴煞天然相伴而生的死气,这其中的景象,更为诡异。
  真武镜护住全身,右手中又扣住了素离所赠沧海符,苏长宁小心地向内行去。
  一路回廊曲折,廊下水流碎玉之声清响,其间似乎暗合自然之律,听入耳中,只令人心境澄澈通明。
  越往里走,苏长宁越觉如此景象甚是熟悉,参差仿佛有自己从前天玑宫之意,难道此处也是化神修者洞府所在?
  可一连进入了几间楼阁中查看,内中陈设虽一应精雅,甚至还有法器、法宝,灵气缭绕,不过却都看不出有修者居住的丝毫迹象。
  苏长宁心中疑云更甚,那种熟悉之感,也愈加浓厚起来。
  终于,漫长曲折的回廊在一处青玉门前已到尽头。
  青玉门上,鸾翔凤翥,字迹间剑气隐现,“有缘人入我门中,当得太虚殿青玉楼传承。”
  不过是平淡几字,看在苏长宁眼内,一时之间,心绪波动却是再也压抑不下,甚至连真武镜落下,无意识地握回手中,也是不曾察觉。
  未曾想到,前世未了之愿,今生竟能如此了却。
  一路来的熟悉之感,此时也有了答案。
  此处……应是池衡殒落之所。
  他的手迹,苏长宁再熟悉不过,断然不会错认。
  前世池衡殒落,她也曾想寻到他的遗蜕,可未料以化神修者的推衍之能,却仍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她才以招魂之术勉强聚起他一丝残魄,炼入青萍珠中保全。
  若是他最后是在此处渡过……极阴之地,也难怪即便是曾经的她,也未曾算出。
  而招魂之术只聚起他残魄的原因,大抵也是因为此地阴煞,对魂魄有天生禁锢之力了。
  心中千头万绪,苏长宁的手,最终还是贴上了那扇青玉之门。
  缓缓推动门扇,苏长宁举步入内,刹那间身形被笼在一束青光之间。这道青光并无丝毫锐利伤人之意,只令她觉得如沐春风。
  锁骨间的青萍珠隐隐现出,在与青光相接时微微一闪,复又回到她体内。
  片刻后青光散去,苏长宁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门后只是一间静室,其中绝少装饰,不过一几一蒲团,加上墙上所悬一琴一剑而已。
  蒲团上盘膝而坐的身形入眼,苏长宁唇角弧度仿佛微勾,复而又垂落下去。
  池衡早已魂魄皆散,不存世间,自己先前隐隐存有的那一丝期待,当真是不知从何而起。
  那一身熟悉的太虚殿青色袍服之下拢着的,不过是一具骨骸。
  微微叹出一口气,苏长宁缓步上前,伸手轻轻抚上那青袍一角。
  不料触手之下,骨骸竟自四散,失去了支撑的青袍飘落,覆在散乱骨殖之上,扬起一片尘灰。
  苏长宁并非不习惯于身边之人离去。
  曾经修至化神,千余年的寿元间,亲人、挚友先她而去不知凡几,但如此为至交敛骨,却当真是头一回。
  将储物囊铺展开来,小心地拾起那一根根骨殖,拂去尘灰后,安放在内。
  青玉色泽的骨骼在储物囊中堆积起来,隐隐发出浅淡荧光。
  池衡所修功法乃是太虚殿青玉楼之传承,其中一门青玉炼骨宝诀,修炼至大成时,可将修者通体骨殖转作青玉之质,故而有此异像。
  青玉骨有万法不侵之称,若非今日机缘巧合,进入此处的是苏长宁,落入其余任何一人手中,都难免被炼为法器、傀儡。
  固然修者对肉身并不十分看重,可如此冒犯他人遗骨,又岂能使魂魄安宁。
  将储物囊收入青萍空间内,苏长宁布下一个小型招魂之阵,她如今修为还低,不过此界中灵气充足不下青萍空间,正可随时补充,是以仍能勉强维持。
  足下步罡踏斗,指尖法诀运转,一阵慑人心魄的旋风,自苏长宁足底席卷而起。
  大约维持了十数息的时间,旋风最终还是渐渐无力地停了下来。
  轻轻摇了摇头,果然池衡的残余魂魄,也已不在此处。
  毕竟数千年时光已过,大抵是消散于自然之间了。
  苏长宁心头微涩,正准备离开时,却见蒲团下微微露出玉简一角。
  思及先前青玉门上池衡所留入门则得传承之言,她俯身抽出玉简贴上额头,果然传入识海中的,正是太虚殿青玉楼的几门功法。
  这些功法在前世苏长宁都有些了解,其中一二门甚至直指合道,十分珍贵。不过她今生既已择定紫霄派为师门,另受传承自然不妥,况且太虚殿与那位同处一处界域,若是沾上因果,难保不会被那位发觉自己如今身上最大的隐秘。不如还是带在身上,等有合适之人,便替池衡收徒,使青玉楼他这一脉也不至于断了传承得好。
  等再次从青玉门中回到廊上,苏长宁只觉空间内的灵气极速地消散着,玉树倾倒、琼花调散;亭台楼阁尽皆融入雾气之中,逐渐变得透明;而原先内中那些灵气缭绕的法宝、秘宝,则化为一张张符箓,随着灵气的消失,最终成为片片黄纸。
  见状心下了然,池衡为师门功法寻找传承,自然不会全不设防。原来这些灵物皆是符箓所化,若是进入之人动了贪念,在迈进青玉门时,那道青光感应到符箓的存在,便会将来人刷落。
  好在苏长宁方才心心念念都是此间与池衡可能有关的推测,对那些灵物看都未多看一眼,否则殒落在自家好友临终时布下的手段之中,何等冤枉。
  而静室之内,亦本是步步杀机,那琴那剑,一旦被人触发,便有元婴修者出手之威势。可苏长宁身上青萍珠内恰有池衡残魄,自然这些便都不再将她视作侵入者击杀了。
  这处空间原本就由池衡残余灵气所形成,苏长宁收了他的骨骸,又取走了功法玉简,维系空间之力大半散去,不过数息之后,便开始崩塌。
  原本青玉门处深不见底的混洞暗生,那些枯树残花、符箓黄纸尽皆被吸入其中,归化混沌。
  既知此处是由池衡所开辟的空间,苏长宁倒也不担心不得其门而出,只是最后深深看了这里一眼,随即纵身向回廊下曲水中跃去。
  作者有话要说:  龙脊里的确是有熟人的……然后稍微吐槽下orz
  每次都在快下班的时候被抓到干活……
  明天终于快是光明在望的周五了tvt
  第26章 荒神问心
  眼前的黑暗与脑中的晕眩并不意外,等苏长宁站稳脚跟,已然重新回到了自己发现太极图印记的那片骨壁之前。
  只是此时,那幅太极图已然消失不见。
  一时间自灵气充溢的仙家洞府又回到充满阴煞之气的脊洞,饶是她早有准备,还是全力驱动全身灵气运行,方才堪堪抵住了侵身的阴煞。
  正想盘膝调息,未料熟悉的灵力波动自远而近,苏长宁微微蹙眉,指尖已然无相寂灭诀掐出。
  “今日这一趟,总该是十万有余了。”只听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人说道,“呆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十几年,我可真是要受不了了。”
  “只要任务能顺利完成,阁主又岂会亏待我等。”另一人答道。
  随着话音,一红一紫两道遁光落下,正是先前荒神阁的那两个魔修。
  两人随即各自解下储物囊,点数了起来。
  “……十万!”好一阵悉索过去,一人低呼出声。
  “回阁去交付任务罢。”另一人语声里也颇有喜意。
  心知到了能否离开的关键时刻,苏长宁以神识勾连起青萍空间与无相寂灭诀,延长了法诀护身时间后,暗暗行至两人背后。
  “……老二。”苏长宁脚步才一落定,一名魔修便微微蹙眉,“你可觉察到有些不对?”
  “不对?”被称为“老二”的魔修抓抓脑袋四下一望,“哪里?”
  “许是我多想了……”将自己觉得有些异样的原因归于在危机四伏的流离泽中呆了十数年,反应过于敏感之故,那魔修倒也不再追究。
  苏长宁暗暗舒了一口气,缀在他们身后半步,正是不即不离。
  只见其中一名魔修取出一块龙纹玉珏,打入一道阴煞之力后,玉珏顿时散发出浅浅红光。
  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齐齐又向珏中输入阴煞之力,霎时间红光大作,将两人身形都笼入其中。
  苏长宁见机极快,即刻亦几步走入红光范围,与那两个魔修一同被刷了进去。
  ……
  修者中曾有传言,诸天万界之中,景色最为殊胜处,便在天玑界内。
  天玑界由已然步入化神境界的天君开辟,九天之上有天君灵宝天玑宫遥临,下界俗世,无不拜服。
  苏长宁自定中睁眼,映入视线中的仍是自家静室白玉雕窗,似乎与过去千年,无甚不同。
  可是心念微动间,却仿佛又有些不妥。
  十指轻舒,指尖灵力微吐,所拂过处,一卷延绵变幻的画卷便呈现在了眼前,内中所映,正是天玑界中人的此时此刻。
  有倒在风雪途中,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旅人;有洞房花烛,正要掀开新嫁娘盖头的青年;有怀胎十月,却被负心良人一纸休书贬入堂下的女子;有手持利刃,筹谋十载终究为父报仇的刺客。
  有甫能引气入体,迈入道途欣喜万分的少年;有被妖兽追赶,避无可避最终自爆金丹的真人;有经历千万险阻,终究擒下心魔,斩破虚妄成就元婴的真君;有毅然一步踏出,到头来还是婴碎无法化神,因而殒落的修者。
  天玑界内,这一日的世间百态,尽在此卷之中。
  最后的画面,却是定格在一张人脸上。
  那人容色,竟是全然不能宣之于口,唯有令人一见之下,天地万物尽皆黯然失色,可又无法以言语笔墨形容,唯有暗生臣服之心。
  不过,苏长宁自然不在其中。
  撤下灵力,长卷自空中消失,可转身之间,那人已在身后。
  “长宁,这些日子,你可是在躲着我。”浅笑温文,又仿佛缱绻万端,令听者哪怕再心坚如铁,也不由在这语音中软了心思。
  “我为何要躲你。”不置可否地笑笑,笑意却未及眼底。
  “那处界域初辟,万物化生,我自是需要多留些时日,待天地稳定。”
  “你这是在对我解释?”语气里染上不耐,可心中的不妥之感却越发强烈。
  说话的是谁,她,又究竟是谁?
  “岂敢。若是天玑界中淫雨不停,岂非是我之罪责。”那声音依旧如斯悦耳,犹如耳边呢喃。
  “你倒是有心了。”话里带着些许嘲讽,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被揽入那人怀中。
  “长宁……”贴在耳畔的轻唤,听入耳内,不由心旌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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