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高墙之外,若隐若现的山林,却被巨大的云翳遮蔽,将他的视线完全隔绝,那阴影越来越近,直到将他的眼前的一点日光吞噬……
    他昏过去了,嗡鸣的耳边只能素雪的惊呼,还有人朝他快速奔来。
    淋了一场雨,他发烧病了七日,实际上恢复意识要早得多。七日后裘家人没等到裘赫回来,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开始命人四处寻找。
    这其实是徒劳的,没有人能找到其中的蛛丝马迹,而沈戈言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他听着门外女人的哭泣声音,烛光微弱惨淡,老夫人捻着佛珠祈祷,希望佛祖能听到她的心声,哪怕是折寿十年也要换回儿子。
    半晌过后,沈戈言看见老夫人坐在床前,神色格外憔悴,连白发也一夜间疯长许多。
    “告诉我,赫儿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沉默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老夫人一边捶胸痛哭,一边急促地呼吸,仿佛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连两旁劝阻的人也毫无作用。
    沈戈言听着耳畔的哭声,心脏没由来的抽搐,他翕动嘴唇,喃喃道:“阿赫已经死了。”
    老夫人哭声顿止,诧异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但是沈戈言像是自说自话,接下来便不再言语了。
    素雪搀扶着老夫人离开,踏出门槛时老夫人面色悲戚,轻声说道:“去找位大师来,为赫儿算上一卦。”
    裘家在城中乃大门大户,找位算命卜卦的大师并不费事,次日中午对方便登门造访了。
    大师只是掐手指算了算,便翻着眼皮,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你儿子的生辰八字,与天地阴阳相冲,不是长寿之相。”
    “请大师明示。”老夫人眼睛红肿地问道。
    “恐怕活不过二十五岁。”
    “啪”的一声,老夫人手中的茶杯脱手摔碎,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若是命硬渡过此劫,又当如何?”
    “这……”
    见大师面露犹豫,似乎有些为难,老夫人连忙全盘说出事实,将长子二十五岁那年大难不死,安然归家之后,前些日又突然失踪。
    大师神色忽然变得难看,他猛地拍桌,断言道:“确实此子恐怕不是人,常人失足跌下悬崖,少说也要去了半条命,岂会安然无事?”
    “谎称大少爷的人必然是山间精怪,接近老夫人一家不怀好意,突然离开……或许是有更大的阴谋!”
    这番话,听得老夫人心惊肉跳,可是长子的面孔始终清晰可辨,仿佛昨日还在饭桌前长谈。
    太荒谬了。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第二个人,只是不厌其烦地继续派人寻找。
    但是,她没想到算命大师没在府上得到报酬,心生怨恨不甘。
    他离开裘家后将此事当做谈资,四处散布谣言,说裘家长子非人,乃是凶恶的妖,又说自己多么法术高强,找到了他的位置,但是碍于老夫人爱子心切,才没有去将他捉回来。
    没过多久,在裘家长子神秘失踪后,这件古怪的猜测便被传得满城风雨,闹得人尽皆知。
    更加古怪的事情也发生了,就在他们讨论的津津有味时,总会发现被人“打断”,比如在桥下嗑瓜子的浪荡子,会被突然飞来的碎石砸一趔趄。
    还有赌坊的赌徒,将妖怪与裘家的男妻联想起来,猜测妖怪觊觎的是人家的美色,但是还没有说完便输了个倾家荡产。
    好在第一年人们情绪高涨过后,第二年便渐渐平息下来,再到第三年……第六年的时候,济心堂已经被官府封了。
    这些事情都是婢女仆从日常谈论之际,传入沈戈言耳朵里的,他明显感觉到三年前身体便大不如前,直到前半年已经很少下床了。
    冬日的炉火烧得旺盛,炭火之中发出霹雳啪的声响,只是火光太微弱,没法将屋子照得通明。
    沈戈言坐在躺椅上,熹微的光线描绘出他的面部轮廓,瘦削的脸庞惨白而憔悴,眼窝深陷,眼下青黑色的阴影显得阴森可怖。
    青丝失去光泽,黯淡枯燥,连那身上原本服帖的衣袍都变得格外宽大,基本上底下只剩下一具单薄的骨架。
    沈戈言看着眼前的药碗,皱起了眉,然后坚定地推开了。
    他病入膏肓了,喝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喝吧,这是每日的任务。”
    “药,救不了我。”沈戈言偏过头,将手放在扶手上,“你知道的。”
    “可是,这是宗主的命令。”
    面前的灰衣服男人打扮干练,能够隐身避人耳目,偏偏频频帮他度过难关。五年前被自己发现后,对方坦然说出身份,并说会代替殷于野照顾自己。
    “我快死了,能去告诉楚洵,让他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
    “你觉得我真的能等到他?”
    沈戈言忽然笑出了声,但是目光无神,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原来神仙皆是这般自负,着实可笑啊。”
    事实证明,他没能熬过第六年,没能熬过最后一个冬日。
    城中突然出现了狐妖伤人案件,有人看见狐妖最后躲进了裘家,县官当即命人前来搜查,同行的还有一名面熟的人。
    老夫人仔细辨认,发现竟是那位算命的大师。
    那大师往大堂巡视一圈,便自信一笑道:“这院子里妖气冲天,贫道猜想定是有人与狐妖里应外合,助其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