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越思微微一怔,脸上不免悲痛,便见季识逍递过来一柄剑。
    这剑上刻着霜翘二字,他并不认识这把剑,只能问:不知这是我派哪位同门的剑?
    季识逍凝望着不远处的年轻修士们,少年少女们站在一起,大抵是在上剑法课,手里的剑明明也不是什么好剑,可潋滟出的光却比阳光还要耀眼。
    是乌梦榆的剑。
    孟越思一怔,沉默一瞬,随即道:乌师妹,也是可怜之人。
    他望了望季识逍的神色,道:当年,是师妹率先发难破军剑灵,那晏浮瑾后来将这功劳记在了自己头上
    如今世人都认晏浮瑾为圣人一般的人物,师妹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了。
    *
    季识逍同孟越思请辞后,很快离开了归雪。
    其实从今宵和师兄的话语里,他隐约还原出了一百年前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同大慈悲寺之间似乎有约定,要将破军剑灵诛灭。
    他因破军剑灵而杀了不少人,而后十派要求以废除剑骨和放逐黄泉渊,接着她只是执行了剜除剑骨而已。
    季识逍用着御剑术,在茫茫的天与地之间,像一道流光一样,可是他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这世间早被连绵不绝的铁甲所占领,晏浮瑾每到一处,便以他的铁甲之士统治一地。
    在他的地盘里,不准任何人私自修炼,连一分一毫的灵力,也要经过他的批示。
    季识逍郁气难消,每到一处便将要将这些铁甲之士悉数毁去。
    这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在黄泉渊的时候,没有一刻停息,所有的剑招都是为了杀戮。
    即使是明亮的天空,也不免沾染上血色。
    春江花月夜的剑招似是壮阔奔流而去的江水,将一切碍眼的事物通通冲刷干净。
    用出最后一式的时候,好似江水枯竭,花瓣凋零,月埋乌云,所有的光归于沉寂,真正的敌我不分,只求屠尽的杀招。
    不过也无所谓,他站在无数的倒下的铁甲之上,吹着晚风,视野之内看不见其他人。
    他很早就只有一个人了。
    从前崔峰主嘱咐他,春江花月夜需得是柔然心境才能练成的剑法,强行以别的心境来练,怕是不能大圆满。
    可季识逍觉得,不会有比这更圆满的一剑了。
    他从血光之中看见自己的脸,空茫的感受又像雾霭一样将他笼罩。
    季识逍想,他也没有剑了,哪怕是霜翘剑,也不在他的身侧。
    那明明是他年少时,奋力斩杀了寒潭碧双水蛇,才取得的剑。
    为什么就这样重归剑冢,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才来到的下一任主人。
    那明明就是他的剑,明明就是他的。
    季识逍恍然彻悟一般,又使出御剑术,往归雪的方向而去,到最后,连御剑术也不想用,而是用的归雪昔年的无影无形身法。
    呼啸而来的风冷冰冰的,他总觉得,好像什么时候,他也曾这样,昼夜不休地往什么地方赶去,生怕晚了一点。
    季识逍来不及细想,在深夜赶到了归雪剑冢前,他向孟越思发了一道传音鹤,便从剑冢里又找到了霜翘剑。
    霜翘剑出的时候,月光也不及它的光明亮。
    季识逍才终于脚踩在实地之上,而不是空空茫茫,如在云雾之上无处可依。
    也是这个时候,他想起来,多年之前使用无影无形身法,生怕晚一点就赶不及的时刻,是他听闻归雪惊变,乌梦榆要嫁给别人的时候。
    *
    这几日的雨总是连绵不休,七彩音的楼阁之下满当当地涨起了水来。
    白姝颐撑了把伞,在这绵绵的雨里,走向一座小小的灵堂,她将最好的朋友的骨灰,就放在这灵堂里。
    百年来,每逢佳节,她总要去拜祭一番。
    宗主,敌袭!急促的呼救声从遥远的雨幕里传来。
    风忽然就变得猛烈了,将房檐上的风铃吹得叮叮作响,混着雨声显得天地里的一切都乱糟糟的。
    白姝颐的心狂跳起来,却向将琵琶抱在自己的怀里,手指还未动,便看见雨幕里走来一个人。
    这人周身皆被雨打湿,手中紧握着剑,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即使隔着雨幕,也能看出里边的沉郁来。
    白姝颐往后退了一步,道:季识逍。
    这是她未曾想过的故人了。
    他不是早就死在一百年前的往生洲了吗。
    白姝颐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他来此是为了何事,挡在灵堂之前,冷声道:季识逍,我念与你有几分故旧之情,请你速速离开七彩音,不然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的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的房檐之上,便探出了许多只□□,箭尖之上淬着剧毒,齐齐对准季识逍,在这雨幕里显得也是阴森可怖。
    季识逍:让开。
    白姝颐:灵堂只迎拜祭之人,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她的手高高扬起,只待一声令下,那些淬有剧毒的箭便会朝季识逍而去,这样森严的戒备,本是她为了防止七彩音再出现一百年前的惨案。
    没想到这个时候,箭对准的却是昔日故人。
    季识逍还是握着剑,一言不发的模样看起来随时要暴起出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