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砚开始把与他相关的一切都掰开揉碎地一遍遍品味,到最后心脏便是像浸在杨梅酒里一样酸胀,他也开始习惯在这种失落和颓然中入睡,然而醒来之后又是新一天隐秘的期待。
    立冬这天恰好是单日,各团的团长都带着志愿军前往对口的帮扶地支援,陆竞云带着新兵营中的志愿军去王家沟打井,怀砚自然不编在志愿军的人员里头,但因为人手不够,他也坐在大型的敞篷军车上跟了来。
    师傅已经起好了井,众人分布在沟里的各个村庄内,照着那直筒子向下深挖,挖得愈深,土便愈湿,因而愈吃力,新兵也都是有把子力气的,干得比劳工队还快,只是再往下,空间变窄,工具便不好施展,此时天气已经很凉,水眼凿开之后,流出来融到土里便成了冰碴儿,长时间踏在上面,脚都冻得发麻,空气中也是阴冷潮湿的,何其难捱,有几个新兵受不住了,看陆竞云不在,便叫人把自己拉了上去。
    怀砚拿着镢子在底下挖井,身上的迷彩服步满泥浆,几乎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之前给下井把式打过下手,知道要想凿池,就必须把上面的冻土砸掉铲除,不然天气转暖之后,这井也是使用不了的。
    他把左边拓宽了一些,才发觉身旁变得十分安静,原来只剩他一个人在下面了,其余的人都在上面用滑轮吊土,怀砚的双脚已被冰水浸透,他思忖片刻,还是咬牙继续拓了下去。
    “你们为什么在上面?井下都凿好了?”陆竞云巡查一圈,来到了这座井口,他一向亲力亲为,有些干着吃力的小组,他都挨个下去帮忙,因而此刻身上也都是泥水。
    “回长官,我们已弄得差不多了,所以都上来了。”有人扯谎。
    陆竞云眯了眯眼,“怎么不见45号。”
    众人不敢说话,此时井下又传来一阵阵闷响,陆竞云不再去看他们,只拿上工具跃到了井里。
    怀砚已干得精疲力竭,他听到有人下来,回眸向后方看去,外部的光线倾泻在那人身上,怀砚惊叫了声陆长官,便起身迎过去,这样一挪步,他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失去了知觉,像踩在棉花之上,半点儿平衡都把握不好,一下子扑进那人怀抱里。
    陆竞云一怔,随后用臂弯将他承住,低声问道:“还能走么?”
    怀砚倚在陆竞云胸膛上,抬眼去看他的眉目,好似溪峡间的远黛一样清远、又似初霁时的金色云边一般精致,此刻他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一时间他忘了应答,只把头低下。
    几个新兵胆战心惊地跟着跳下来,长官都下了井,他们再不敢在上面偷懒,陆竞云直接把怀砚抱到篮子里,“带他上去,再待在下面,会被截肢的。”
    怀砚被拉了上去,这时有几个报社的记者自井前经过,他们也是今日来这里拍素材做宣传的,乍看到一位灰头土脸但不失英俊的辰安军从井中出来,恰符合军队爱民的正面形象,纷纷像狼见了肉,拿起大大小小的盒子相机便拍了起来,怀砚忙扭头躲避,他想起督查组要来的事情,担心被人认自己出来,给陆长官带来麻烦。
    有个记者笑道:“他倒不好意思了。”
    另一个道:“看着年轻得很,应该是新兵蛋子。”
    那记者又道:“不对,我怎么瞧着他眼熟。”
    站在最旁边的记者一语道破,“嘿,怎么像《风影》里的周公子啊!”
    “就是那个新人江怀砚啊,梁先生夸过的嘛!”
    “记者先生,请不要在报上登我的照片可以吗?”怀砚见他们已认出自己,只好踉跄着从篮子里爬出来,奔到他们面前,又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这是为什么?”记者们讶异。
    “军队里有要求……我不太方便……”怀砚含混地答着,却听身后响起那熟悉的磁性嗓音来,“可以登报宣传,你们去吧。”
    “长官?”怀砚惊诧地回眸,督查组不是快来了么,要是知道营里有剧组进来,陆长官怕是要担责任的。
    “督查组暂时不来了。”陆竞云应了一句,转身命令井下的志愿新军先都上来站好。“井先不必挖了,我要问你们一个问题。”
    众人心里涌起些不祥的预感,纷纷肃穆而立。
    “为什么报志愿军这个军种?”陆竞云的声音比井下的冰水还冷,“这个问题我在开营时问过,现在我再问一次。”
    众人没底气地小声回答:“为了服务大众”、“为了抗震救灾”、“为了保国安民”……都是些书本政论上的套话。
    “是为了直接晋升保障局做官罢。”陆竞云丝毫不留情面,“连挖井的苦都吃不了,还指望你们在危难时挺身么?”他指着身后的怀砚道:“他是什么身份,你们心里清楚。他轻装奔袭第一天用了19分23秒,组里第十二,第十天便只用了15分48秒,组里第六;单杠引体第一天连五十个都做不了,现在已经能做百个;他在营场上待的平均时长是十二个小时,你们八小时一到散得比谁都快!你们家中都是有背景的,陆某得罪不起躲得起!明日我便跟上将反映,你们志愿军都移到其他团去!”
    众人被他臊白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顶嘴辩驳,而怀砚听着这一席话,已几乎要落下泪来,自己这些天的成绩与进步,原来他都记得这样清楚!
    如何坐了车回去的,如何换了衣服洗了澡,脚上的知觉何时回缓的,怀砚一概不记得了,他只不断回忆着井下他拥住他的那一瞬,心窝里酸涩的梅子酒融进了些花蜜,怀砚把头埋进军绿色的被子里,嘴角难以遏制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