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牙齿倒了,舌头木了,脑袋里嗡嗡作响,整副肚肠里都是纠结的难过,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搅在一块儿,比她小时候给人试药可还要难以忍受。
  “这是掺了热水的醋。”
  手里端着剩下的大半碗热醋汤,抬手解了上面那层封住气味的阵法,宋丸子笑眯眯地说道。
  “是不是特别酸?”
  刘迷翻了个白眼儿,一对斜飞的粗眉拧巴得像是两只蚯蚓,那宋丸子的笑在她的眼里也就是妖兽邪魔一般。
  “你、你就是因为我骂人,你就故意骗我吃这个!”
  “那可没有。”宋丸子走到锅前,把剩下的醋汁放到了一边,“酸甜苦辣咸鲜,这几种味道你唱了甜、咸和鲜,总不能放着这一味酸不吃吧?再说了,酸有酸的好处,既能健胃补脾,还能祛膻、解腻、除腥、增香……”
  今天刚用丹药换来的鲜鱼去鳞洗净,在鱼身两边各斜切上几刀,露出鱼的内腔,薄薄的一点面糊扑在鱼身上再晾干。
  待锅里油响之后,宋丸子拽着那鱼的尾巴,用汤勺舀这着热油浇在了鱼身上。
  这鱼远不及宿千行抓来的那些鱼那么肥美,却是肉质细嫩,两勺热油下去,那鱼皮就在刀口处掀了起来,鱼肉上带了浅浅一层金黄。
  整条鱼都被热油浇了个透,宋丸子才把鱼斜着溜锅边儿放进了热油里,一阵热热闹闹的翻滚之后,鱼身上的肉已经成了漂亮的金色。
  鱼肉变得外酥里嫩,宋大厨把鱼捞出来放在一边,重起油锅,将葱姜蒜爆香之后再放了水、盐、小半碗醋水和一些糖。
  凡人界用堇、榆等物的叶子和着面粉*制成了粉浆用以够欠,宋丸子来到无争界之后连油盐酱醋等物都是破费了一番功夫才制备齐全,这次而次之的粉浆自然就更无暇去准备了,想要在给这糖醋鱼调一个浇汁,宋丸子想来想去,将玉谷“榨”取了最精华的那一点,先用水调了一下,才一起倒进了锅中咕嘟作响的汤汁里。
  又往里面加了一勺熟油。
  站在锅前的宋丸子腰板笔直,只气定神闲地等着汤汁变得透亮,再带了一点烧出来的红色,她再把这漂漂亮亮的汁儿浇在了炸好的鱼上。
  在她身后,刘迷的手里攥着那颗她趁机取出来的丹药。
  “你尝尝这鱼。”
  鱼的鲜气和微酸微甜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一点腥气也没有。
  刘迷看看鱼,又看看宋丸子,她实在是被刚刚那酸汁子吓怕了,要是这鱼也那么酸,她可该怎么办啊?
  可是闻着这味儿,她挺想吃的。
  “我见过不少丹师,总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想做的事情不敢做,犹豫再三,最好的机会就错过了。”嘴里这么说着,宋丸子用筷子夹了鱼腹上最肥嫩的一块鱼肉放进了刘迷的嘴里。
  酸甜鲜美,入口即化,刘迷捧着脸,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儿,倒是跟她的眉毛相得益彰。
  “当厨子最好玩儿的地方,就是你能把一些看起来不好吃的东西,适量调和在一起,就让他们变得好吃了,比如糖,直接入口太甜,放在米糕里就刚好,又比如这醋,喝那是活受罪,放在鱼里却恰到好处,糖和醋放在一起,又是另一种味道。”
  宋丸子说的话,刘迷能懂,补气丹里有一味辅料叫锁纹苋,和牛角一起炼制补气丹的时候,它能让灵气不会在炼化中散去,可是在炼制气脉丹的时候,锁纹苋就有了辅助通脉的功效,剂量加倍,效用也全然不同。
  吃过了鱼,宋丸子又开始修炼她的体修之法,刘迷打坐,消化这道糖醋鱼中所含的灵气,她本该抱元守一的,心神却往他处去了。
  苍丹阁名字看起来也挺气派,其实最初只是一些散修丹师们聚在一起,为的是互相遮掩私下里售卖丹药,也是为了能稳固苍梧一地的丹价,等到人渐渐多了,内里也就复杂了起来,不仅协调着丹师们内部的关系,也渐渐成了苍梧之地的一方势力,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些六大宗门的弟子单枪匹马来苍梧之野游历,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些散修的丹师。
  刘迷才来苍梧之地二十多年,也加入了苍丹阁二十年,她那同族的长辈有个好友是苍丹阁中的管事,她是靠着这重关系进去的。
  苍丹阁中她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同样是散修丹师,也分个三六九等,像她这种没什么靠山又没什么积蓄,灵根也实在太普通的丹师,在里面是很不起眼的,她又从小学了一些粗鄙的凡人市井腔调,就更惹人嫌了。
  按说苍丹阁里筑基期的丹师都该成为管事,她一次在秘境中帮了一个大宗门丹师一把,得了两颗筑基丹成功筑基,却被人以炼丹不精为由驳了成为管事的身份,只能领一点寻常练气丹师的好处。
  前些天她来挑衅宋丸子,是因为有人拿她急需的几种灵材来诱她,还告诉她这个食修不仅修炼之法不同,连爱好都异于常人,虽然是个女子,却也总对女子另眼相待,她凭着自己的修为和女子之身,是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都是骗人的,一见面就被强行收徒了。
  现在还来利用我,要我给这食修下药。
  刘迷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看看举着大锅在那儿修炼的宋丸子,又把眼睛闭上了。
  那个叫糖醋鱼的东西可真好吃。
  第二天,刘迷又对一个来买肉丸子的体修破口大骂,她不仅骂这体修,甚至把所有的体修都骂了,看着那些雄伟大汉对自己怒目而视,刘迷手举肉丸说:
  “瞪我也没用,老娘就不卖给你们这些泥腿子%¥%……”
  被宋丸子赏了一个阵法封住嘴巴,又被推到了身后,刘迷看着那人挡在自己前面与人陪着笑脸,还对着那些体修做鬼脸。
  “宋道友,你要收什么样的徒弟,我们都可以替你找来,这个徒弟,实在是……唉。”一个筑基期的体修放下背上扛着的大熊,语气是他今生难见的委婉。
  “我就想找些丹师来跟我学食修,寻常人也可以,不过我又要卖丸子,自己也修为低微,能教徒弟的时间实在不多,只能一个一个来了。”
  “宋道友,你的这一个,可真是,嘴巴比五百年的蝙蝠洞还臭。”
  宋丸子笑了笑,又跟那些人赔了不是。
  “我这辈子就没受过这么大委屈!我好歹是个丹师!怎么能天天给那些一身野泥巴的体修赔笑!”刘迷跳着脚对宋丸子发泄心中的不满,嘴里倒是没有脏字儿了。
  “你说的有道理。”
  宋丸子点点头,今天她给刘迷的是带苦味儿的野草饼,混着玉谷粉的香气,在苦中也有一点清甜味道。
  太阳升起的时候,她用阵法把刘迷的整张脸都固定成了笑的模样,除了眨眼和喘气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天,刘迷笑容满面地听着那道传音再次对她说话。
  “速速将散神丹给她吃了,苍丹阁内堂管事就是你的。”
  刘迷在心里暗想,又骗我!
  突然,正在煮着肉丸儿的宋丸子抬起了头,刘迷和那人都心中一惊。
  “你们这是?”
  “宋道友,你不是要找丹师当徒弟么,俺们给你绑了十个来,你慢慢挑。”
  一串丹师被粽子似的绑着,拽着绳子的是几位体修,领头的那位就是昨天被刘迷骂过的。
  丹师,在过去一千年来是何等的高贵尊崇,如今却被体修们如此劫来,只为了让一个食修挑徒弟,这背后的意味是何等的耐人深思。
  宋丸子可来不及深思,看着其中一位身穿白袍的白发少年,她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宋姐姐,我是被人从百里之外绑过来的。”堂堂元婴大能明宵道君如此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哎呀呀呀哎呀????老不要脸的来了!!二徒弟!给我骂死他!
  第84章 所求
  “宋道友,听说你被人劫进了苍梧, 我在宗门里甚是心急啊。”
  坐在一个树桩上, 明宵歪头笑着说。
  之前落月宗一别, 宋丸子就发现明宵比之前看起来更小了, 现在竟然已经是一副十一二岁孩子的样子, 穿着白色的流金碎云袍, 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那些体修把他当成丹师给绑了过来。
  宋丸子看了他一眼,不想评价这句明显的谎言, 宿千行指名道姓说了是落月宗的人找他绑了自己,以明宵的老奸巨猾, 他能一点风声都不露么?宿千行还说过落月宗一开始提出来是将王海生给他截取灵根修炼,后来才换成了蔺伶,明宇道君对王海生到底还有几分慈爱, 不至于一开始就说要拿自己小徒弟的性命去做交易, 若是换成了明宵,宋丸子就毫不奇怪了。
  明宵的脸皮比宋丸子的大铁锅还厚, 见宋丸子不理他, 从树桩上跳下来, 脚步轻快地走到宋丸子的身边, 云似的衣摆划过一地的朽烂枝叶。
  “宋道友, 这是锦绣水潺, 周身无硬骨,可以用来炼制解火毒的水玉丹。”看见面前的那几条体形细长的鱼,明宵兴致勃勃地自顾自跟宋丸子讲了起来, “这鱼也就每年这时候沿着挪挪河溯流而上产卵,不然我们都要在海里才能抓到它们。我看你气色不错,可见在魔君处也没吃过什么苦头,也算是逢凶化吉了。”
  “逢凶化吉?”
  宋丸子嘿嘿一笑,“还要感谢你们落月宗给了我不少的好东西,尤其是那极好的云香豆,我做成了特别臭的臭豆腐,全给血煞魔君塞进了嘴里,又在他的神魂上下了阵法,时不时就被我给折腾得生不如死……如今他跑去了异界修养,不知道等他回来的时候是先寻我的不是,还是找那给他添了天大麻烦的小人报仇。”
  小人二字,宋丸子咬得极为清楚。
  落月宗给的豆子,落月宗把宿千行引入了局中,宿千行之前疼狠了的时候也不是没念叨过宋丸子是不是落月宗为了“降妖除魔”给他送来的“大礼”。
  听着宋丸子的话,明宵很认真地夸奖说:“宋道友果然是身怀绝技,又有大福运在身,纵然是宿千行这样的魔头,也不能奈道友何。不过,外道邪魔最擅蛊惑人心,宋道友与他们打交道,对他们的所说所学,心中务必要多几分防范。”
  听听这话,不知道的怕是还真以为这明宵是个清风朗月似的大好人呢。
  宋丸子真有心把他那张白嫩嫩的笑脸捏起来,跟自己丑不拉几的大黑锅比比厚度。
  “明宵道君,你万里迢迢来苍梧之野,就是为了来认我这个姐姐的?”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据说明宵道君可是几百年没有离开过疏桐山了,此次她孤身前来,宋丸子断定了他必有所求。
  明宵没有顺着宋丸子的话解开她心中的疑惑,而是继续盯着那锦绣水潺说:“宋道友,你这鱼要怎么做?”
  宋丸子一刀去了鱼头,连着鱼体内小小一点内脏都扔掉,听出来明宵心中还有所踌躇,也不着急,只道:“随便烧烧。”
  “宋道友道法卓绝,不管怎么做,都不会辜负这锦绣水潺的,不过随便烧烧,是怎么个烧法?”
  明宵看看鱼,又看看宋丸子,见宋丸子也看着他,便眨了眨眼睛,少年的眸光里亮晶晶的。宋丸子心有所感,很想把自己这一手的腥气糊在他脸上。
  无耻之尤!
  随便烧烧就是随便烧烧么,将洗净后变成了莹白色的水潺放在木盘里,从蛤蜊中取盐将它稍稍腌渍,宋丸子在锅里烧了一点油,还不忘了转身去看看自己的徒弟有没有好好“练功”。
  一直注意着她的明宵看见那块吞煞蜃在她指尖转眼就成了一蓬白烟,眼瞳不由得一缩。
  被宿千行关了小半年,宋丸子不仅气势不减,在食修之道上竟然又有极大的进境。
  这一手取其精华的异术,若是有丹师能用,那炼制的丹药定然纯粹圆满,比极品丹药更精进。
  今天这个“少年”来了之后,宋丸子就早早收了摊儿,刘迷还被封着嘴,只能在那儿默默地搓着面团子体悟“调鼎手”。几十个面团子搓来搓去,个个儿滚圆,表皮都半干了,碰一下就会在木盘子上滚很远,一不留神,就是一盘的乱撞,跟刘迷的心一样。
  这个食修,怎么还不把自己赶出去呢?
  正烦乱着,宋丸子叫她过去学着怎么“烧”。
  水潺在油锅里配着葱姜煎一下,因为肉质极嫩,宋丸子没有用锅铲去翻鱼,而是摇动大锅,借力将鱼翻起来,待鱼落回锅里,已经翻了面儿了。
  等到水潺两面带着金黄之色,宋丸子用酱油、白糖、料酒调制成汁浇在嫩生生的鱼肉上,热油遇水,犹如两军对阵,一阵激烈交锋之后,鱼的鲜香气之中就掺入了别的香味儿,鲜味没有被掩盖,反而被其他的气味儿烘托得更为诱人。
  随手启动阵法,让这锅里水汽不能完全蒸腾而出,宛若被加了个盖子焖煮,火又调小。
  这几日跟在宋丸子的身后学东学西,刘迷蒸炸煮炒一样没会,倒会了收拾出个能吃饭的地方,不远处的长条石当桌子,筑基期的法修使用土系功法,在长条石头的旁边升出了两个土墩。突然,她的眼前一花,那个奇奇怪怪的白发少年已经坐在了长条石的边上,屁股下面坐着白石雕琢的椅子,手中拿着青色竹筷,还有一个整块青玉掏出来的碗。
  这也就罢了……那白色的堆纱织锦桌布是怎么回事?
  刘迷何曾见过这样吃饭的阵仗,手里她师父那再粗陋不过的木碗和木头筷子她看了又看,怎么也不好意思往上面放了,别说碗了,就连她的手,她都觉得是前所未有的粗糙不堪。
  那块盖在石头上的布卖了,怕是能买个上好的丹炉吧?
  被人坐在屁股下面的凳子,说不定也能换好几瓶上好的丹药呢!
  没见识的刘迷决然猜不到,她已经尽力去猜这几样东西有多贵重了,却还是摸不到它们价值的百分之一。
  不过,她心里已经认定了明宵是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修真世家公子,不仅人看起来傻,还特别有钱。
  端着红烧水潺走过来的宋丸子可没有她二徒弟的那些纠结,木盘子放在闪着流光的桌布上,她弯腰对正襟危坐等开饭的明宵说:
  “以前在你那儿,食材都是你的,住的地方也是你的,我就没收你饭钱,现在我这顿饭可不便宜。”
  探头看一眼那鱼,明宵道君眨眨眼睛看着宋丸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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