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更第一天

  娜仁皱眉, 心中写满了拒绝。
  可她第一次单独揽总办个宴,还请了太后、苏麻与李佳氏从旁指导。若还能出点甚纰漏……那她便是躲过了可能存在的狗血, 也躲不过四面八方的质疑啊!
  两害相权取其轻。
  了不起她快一点, 谨慎一点。避免踩坑的同时,把事儿给办了!
  打定了主意后,她便笑着跟太后道:“皇额娘且宽坐, 儿媳去去就来。”
  “嗯!”太后点头:“你且放心, 有哀家呢。”
  娜仁笑着应是,随即带着红裳、绿腰出了位育宫。特别迅速地解决完相关事宜, 又在近路与大路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虽心痒难耐, 但……
  为保猹猹长命, 还是理性吃瓜, 谨慎考虑自己的胃容量。只图大、图甜、图新鲜, 不考虑其中危险什么的, 是莽夫的干法!
  聪明伶俐的皇后娘娘按捺住好奇心,却防不住那俩不按套路出牌的。
  看着与自己面面相觑的两人,娜仁就好想扶额。
  问问他们周围的亭台楼阁不好, 还是水榭花树甚的不香?实在不行去御书房啊!
  总好过北风瑟瑟, 天寒地冻的在大路边上两两相望。
  体感不好不说, 还连累他人!
  比如她吧, 就得大脑疯狂运转, 各种努力地想着:怎么才能真实、自然而不突兀地把‘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不是成心的, 我真只是路过,我也会守口如瓶’等诉诸于口。
  只还没等她琢磨完,顺治诧异中微带着几分紧张的声音就传来:“皇后, 你怎也出来了?”
  这充满灵性的‘也’字!
  就让娜仁充满危机感, 唯恐一个不对她就……
  “回万岁爷的话,下头奴才来报。说是宴后准备的赏赐有点问题,需要妾过目。事虽小,但好歹是妾第一次揽总办宴。不妥善解决,总归是会留点小缺憾。”
  “因此上,妾便禀明了皇额娘,出来瞧瞧!”
  恭恭敬敬答完,便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
  不该问的坚决不问,哪怕好奇到抓耳挠腮,也绝不多问一字半句,坚决不给某人借机发难的机会!!!
  “哦?”顺治笑:“既已妥善处理,皇后不如与朕一道回位育宫?”
  疑问的句子,肯定的语气,根本就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可是……
  娜仁还是忍不住瞧了瞧董鄂氏那泫然欲泣的小表情,您二位……
  好吧,您二位身份敏感,是要避嫌的!
  娜仁一脸明白明白,本宫明白的小表情:“妾的荣幸。不过难得巧遇,十一弟妹也一起?”
  董鄂氏一愣,继而尬笑:“娘娘垂爱,按说妾不该推却。只……”
  “妾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得赶回额娘身边伺候。多谢万岁爷告知我们爷归期,妾告退。”
  说完,这姑娘便转身离去,如一只翩跹的蝶。
  只留给娜仁与顺治个绝美的背影。
  当!
  娜仁额上一疼,抬眼就看到顺治还未收回的罪恶之爪:“万岁爷您……”
  顺治轻咳:“无甚,使皇后回魂耳!”
  看美人儿看到走神的娜仁脸上爆红,强自为自己辩解:“董鄂氏仙姿玉貌,出尘绝伦,简直世间罕有。一颦一笑简直勾魂摄魄,妾走个神儿又怎了呢?”
  历史上,您还把心都给她,命也给她了呢!
  现在……
  啧啧,娜仁心下感叹,觉得也是早晚的事儿。
  深觉得这其中有甚未尽之意的顺治:“董鄂氏确实才貌双全,殊为难得。但她是十一弟妹,朕这个做伯兄的,可不好多做评价。只知其与十一弟两人伉俪情深。此次博果尔往察哈尔立下大功,不日即将回程。”
  “届时朕会亲自拟旨,晋他为和硕襄亲王。她此来,便是问及博果尔归期,皇后可千万别想多了!”
  娜仁艰难忍笑,超想问问他知不知道甚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偏人家是皇自己是后,还有名无实。赶着对方真爱已经出现,说不定哪天就处在废后的风口浪尖上那种。
  她当然不敢作死,忙小鸡啄米式点头:“是,妾素知皇上仁人君子,品行端方。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误会,不过……”
  娜仁大眼睛环视四方,确定一众宫女、太监、侍卫等都在远远站着。
  一个个低头肃立,绝无偷听、偷窥之嫌后。
  她才凑到顺治身边小小声说:“不过就是有也没有关系,妾是皇上的合作伙伴啊!绝对把嘴闭得比蚌壳还要紧,必要的时候甚至帮忙遮掩,瞒着皇额娘……”
  才因她这突然靠近,呼吸都乱了的顺治:“博尔济吉特氏你!”
  娜仁举小手做发誓状:“皇上不必感动,这是妾分内之事。”
  顺治脚下都一顿,恨不得直接改道往太医院,着全体太医集体会诊。给皇后娘娘瞧瞧眼睛,怎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偏就不好用呢?
  一波儿插科打诨没过关,娜仁就衡量着转移话题。
  左看右看没见顺治的御用大太监,不由疑惑:“万岁爷都要摆驾回位育宫了,吴公公呢?”
  顺治咬牙:“那奴才胆……伺候不力,被朕罚去了慎刑司!”
  好家伙,娜仁直接一个好家伙!
  顺治朝第一大太监,甚至能左右顺治意见、参与朝政的狠角色。居然……居然一个手抖,就被活生生送到了慎刑司?前几天他才挨了五个板子,旧伤还没好呢吧!
  娜仁心下唏嘘:这万恶的旧社会,果然伴君如伴虎。
  吴良辅都奋斗到顺治面前第一得宠大宦官了,也还免不了被罚、被折辱。
  因为这么一节,接下来的宫宴中,娜仁整个都安静了许多。
  太后倒是没多想,只当她是介意那点小纰漏。还软语安慰:“不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莫说你这还及时发现,提前处理了。便没有,也无甚大碍。错了再改,都是从这千锤百炼中成长起来的。”
  娜仁暖暖一笑,双眼都弯成月牙:“嗯,听皇额娘的!”
  一旁端坐的顺治:……
  不知为何,心里就有点难受得慌。
  明明他想着断情绝爱,将毕生精力献给大清。也是他点头,同意皇后那人前帝后和谐,人后合作伙伴提议的。可当皇后真客客气气,当他是同僚般,还要掩护他……
  咳咳的时候,他这心里就莫名不舒服。
  说好的以退为进,徐徐图之呢?
  稀里糊涂混到宫宴结束,帝后二人又奉太后回了慈宁宫。
  之后娜仁往自己的坤宁宫,卸妆泡澡,享受坤宁四美的巧手按摩。顺治则一脸阴沉地,着人往慎刑司提了吴良辅过来:“说,你何以如此大胆,竟敢算计于朕?”
  刚挨了一顿好打的吴良辅疯狂摇头,膝行到他跟前:“万岁爷,奴才没有啊!”
  “奴才自幼进宫,打小就伺候在您跟前。向来想您之所想,急您之所急。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就算全天下都背叛了万岁爷,奴才也万万不敢呐皇上。您忘了么?”
  “当年太后娘娘势弱,您又生来便有福瑞之名。阖宫妃嫔虎视眈眈,欲买通奴才加害于您的比比皆是。奴才豁出去一身剐,也从未出卖过万岁爷!”
  “肃武亲王豪格身死,摄政王擅权的时候。也是奴才寸步不离,陪在万岁爷身边的呀……”
  吴良辅字字泣血,哭诉自己这些年的耿耿忠心。
  就盼着皇上能网开一面,饶了他这一回。
  可惜如今的顺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随便哭哭就能心软的少年帝王了。没重生伊始,就直接发落了他。都是念着许多年主仆之情,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结果……
  这奴才前脚信誓旦旦,后脚就又胆大包天地妄图……
  妄图在国宴上给他跟董鄂氏制造机会,让他重蹈当年覆辙,顺治如何不气?
  当即狠狠一脚踹过去:“当年,亏你口口声声说是当年!”
  “是!”
  “从盛京到北京,一路走来,你也算忠心耿耿,功劳苦劳确实不小。可朕难道有亏待你”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成为大清第一号的吴公公。风光无限,盛宠无两。便连政务上,都能插手一二。”
  “再多朝臣参你,连皇额娘对你都颇有意见时。朕难道就没护着你便……”
  便上辈子朕临终,都要替你安排好后路!
  想想,甚至都觉得自己一番回护喂了狗。真后悔当年因这奴才,而跟皇额娘置的那些气。而且……
  前世皇额娘的淡淡的语气回响在他耳边:“多新鲜呀!从古到今,只有主子对奴才施恩,哪有奴才奢望主子报答的?为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嘛!”
  以前听这个话,顺治总觉得皇额娘过于冷酷无情。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这字字句句又哪里错了呢?
  错的,一直都是过于仁懦的自己!!!
  吴良辅打小就伺候在顺治跟前,这么些年一直致力于研究他喜怒。说句上不得台面的,但凡这位爷撅一下屁股,他都知道……
  此刻见皇上咬牙,一脸虽痛虽不舍但不得不壮士断腕的表情,哪儿还不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栽了呢?
  果然,下一刻,这位爷便道:“此番你擅作主张,胆大妄为,虽罪该万死。但念着你好歹伺候多年的份儿上,朕留你一命,收拾收拾出宫去罢!”
  吴良辅:!!!
  您还不如痛快点,直接要了奴才的命。
  不然自您亲政以后,奴才狐假虎威得罪的人不知凡几。若一朝失势,等着他的只有生不如死!
  再没想到能严重如斯的吴良辅大急,死命抱住顺治大腿:“皇上,皇上您不能,不能这般狠心啊!奴才虽胆大妄为,但也是为了你啊!自打琉璃坊一见,您这一颗心就都落在了董鄂福晋身上。”
  “为此虚设六宫,自己苦苦忍着。便连梦中,都唤着董鄂福晋的名字。堂堂天子,委屈至此,奴才心疼啊!这才为让您开心,出了这下下之策,稍慰您相思啊,皇上……”
  那奴才纵然万死,也定让您如愿以偿的模样!
  吓得顺治原地惊呆:“你,你你你!你这狗奴才别乱说,朕不是,朕没有!皇后贤良淑德,六宫粉黛如云。三千佳丽环肥燕瘦什么样的没有,朕怎会对自家弟妹起甚心思?”
  生死关头,吴良辅哪儿还顾得上别的?
  只想把顺治敲死在痴恋弟媳,绝迹后宫上。如此,他这般体恤才师出有名:“皇上忘了么?三月里,您闲极无聊微服往琉璃厂打转。偶然结识了做少女打扮的十一福晋,两人相谈甚欢。”
  “打那以后,您频频出宫,多番与之交谈,将其引为知己。”
  “因此特别抗拒太后为您再择蒙古贵女为后,更绝迹后宫。一心想着……”
  “一心想着励精图治,振兴大清,将祖辈交到朕手中的大清管理好!”顺治咬牙,狠狠踹了吴良辅一脚:“朕是为了大清,为了大清!!!”
  吴良辅:“可,御书房中,现在还有您为董鄂福晋,画的像。您……”
  “您,还说过大丈夫娶妻当如是!”
  啊这……
  都是上辈子叛逆无知时犯下的错,打他重生以后就彻底改好了!
  只这狗奴才也不知识甚猪脑子,居然……
  居然觉得他是为了董鄂守身如玉!
  他令堂的!
  前世董鄂宠冠后宫,也没耽误后头皇子、公主们出生,守特娘的守啊!
  顺治暴怒,那点怜悯之心顿去,就想马上送吴良辅下去。否则……
  一旦走露点风声出去,他跟博果尔的兄弟情还能在?好容易缓和的母子感情,还不得立马降回冰点?搞不好,皇额娘还得像上辈子一样被气晕!
  董鄂原就不得贵太妃喜欢,若再加上这么一条……
  能不能活得出来都两说!
  还有皇后,说不得又要拿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眼神看着朕……
  越想,顺治就越觉得这厮留不得。
  但宫廷诡谲,无风还起三尺浪。为防适得其反,反而引起了诸多怀疑揣测。
  顺治扬声:“来人,这奴才供认自己收受贿赂、截留贡品等。传朕旨意,立即搜他院子,查清楚所置产业等。若事属实,定严惩不贷!”
  吴良辅惊,继而嚎啕:“不能啊,皇上您不能啊!奴才对您忠心耿耿,所思所想都是为了您呐!”
  这熟悉的腔调,不由让顺治想起,上辈子自己知悉董鄂以为人妇,更是亲弟媳时。犹豫着要放弃,结果……
  就是这厮屡屡进谗,说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男人如是,女人自然也是。万岁爷您为天下殚精竭虑,付出如斯多,独独看上了个臣妻又怎么了?”
  “襄亲王若识趣,就该亲自把娘娘送进宫来……”
  “奴才是皇上的奴才,所思所想都是皇上您的喜乐!但凡您能安好,奴才愿赴汤蹈火。甚道德廉耻,都不及您眉间稍松那么一点点!”
  彼时前朝烽火不熄,满汉矛盾尖锐。
  他年轻轻扛着偌大江山,本就左支右绌。与皇额娘也冷到了极点,母子俩连心平气和说两句话都难。
  董鄂就是那黯淡生活中唯一一束光。
  便后来知道她是弟媳,也不禁有些动摇。再加上这奴才蛊惑,可不就叛逆加倍,一步步的,干出那些个过后想想自己都觉得脊背发凉之事?
  望乡台前整整受过百年,他可算重生回来了。
  这混账居然还来?
  顺治冷笑:“为朕好到不问青红皂白,不管伦理道德?由着朕行差踏错,被朝野非议?!”
  “主仆一场,朕还想留你一命。可你……”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顺治摇头,着人堵住了他的嘴。接着便边批折子,边等着回禀。
  结果……
  便他心里有所准备,也还是被狠狠震惊了把!
  顺治七年十二月,十四叔病逝于喀剌城,次年正月他亲政。到如今,也才堪堪四年头上。
  吴良辅那厮却已经攒下了三座五进大宅,百余万两银票。金玉玩器、古董摆件两大箱。其中有那么三两件,还是御用之物。
  “忠心耿耿?呵!”顺治冷笑:“列祖列宗托梦庇护前,朕的国库都未必有你家底厚。”
  “来人,将这贪赃枉法,僭越犯上的奴才拉出去重打一百大板,以儆效尤!”
  “嗻!”侍卫听令,拖死狗一样将吴良辅拖了出去。
  根本就没将他那点挣扎抗拒放在眼里。
  吴良辅平日仗着顺治宠信飞扬跋扈,原就结下了不少仇怨。这下看他大势已去,自然落井下石者众。加之他本就旧伤未愈,才在慎刑司挨了顿打,刚又被顺治一个海踹……
  几样叠加下来,一百大板未到一半儿,人就彻底咽了气儿!
  消息报回来的时候,顺治还很是怔忡了一会儿。
  良久,才终于长叹出声:“罢罢罢,终归是跟了朕两……”
  “咳咳,打小伺候朕身边,也曾忠心耿耿过。贪腐、僭越等事,他也拿命填上了。着人往宫外寻处墓地,好生葬了吧!也算是,全了主仆多年的情分。”
  当日,上心悲痛,罢膳。
  听得太后皱眉:“瞧这不成器的,区区有罪内监而已,也值当他堂堂天子如此?”
  苏麻喇姑笑:“皇上仁善呢!对一背主的奴才尚如此,更何况勠力上进的股肱之臣?主子您啊,得放眼看看皇上的长处,何故老着眼在不足呢!”
  太后笑嗔了句:“瞧瞧,瞧瞧!哀家可别说那不孝子甚,否则啊,咱们苏麻保准儿呛声。”
  “不平则鸣嘛!分明是主子您对皇上要求太高、太苛刻。总归他再如何聪颖,也还未及冠呢。能如此,已经万般不易。”照例好话一箩筐,为主子母子关系,苏麻可真真操碎了心。
  好在太后还肯听劝:“成成成,听咱们苏麻的。”
  “有上回那个取汤事件后,娜仁是不会给那不孝子送羹汤了。苏麻你盯着点儿膳房,弄点滋补好消化的汤水去,慰藉慰藉皇上那痛失倚重奴才的心!”
  汤水喝不喝的倒在其次,今上宅心仁厚。
  纵吴良辅那奴才欺君罔上,罪该万死。皇上依律将其斩杀后,也还痛悯不已。念及前情赐葬等消息,必须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至于帝心甚痛,本不思饮食。却因孝道故,含泪吃了两大碗这事儿,苏麻觉得还是保密。
  连太后那里都莫回禀了吧!
  次日清早,顺治顶着青黑的眼圈上了朝。吓得满朝文武齐齐跪地,恭请万岁爷保重龙体。
  顺治喟然长叹,开始了他的表演:“顺治七年十二月,皇父摄政王薨,朕提前亲政。心中战战惶惶,唯恐一个行差踏错,便断送了大好河山。”
  “遂在有罪内监吴良辅提议下,仿前明设了十三衙门。却忘了赫赫大明,险些毁于宦官的教训。”
  “擅改祖制,朕罪一也。偏听偏信,亦朕之过!”
  他这一抬袍袖挡了脸,满朝文武便悉数跪了全。比赛似的声讨吴良辅,将罪名悉数推到了他身上。
  顺治抬手:“朕知爱卿们维护之意,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唯正视自身过错与不足,勇敢承认,才能勠力改之。并引以为戒,永不再犯。”
  啊这……
  再想不到他整出这么几句的朝臣原地叩头,山呼万岁爷圣明,臣等受教了。
  顺治弯唇:“因此上,朕决定撤掉十三衙门,收阉官之权归于旗下。但为防旗下人等贪腐弄权,欺君罔上如吴良辅。还得指定相应的监管措施。如何运作,诸卿可将各自想法写在条陈上。”
  “朕自会着人归纳分类,找出最好、最有可行性的,朕与诸卿共商之!”
  撂下这话后,顺治便宣布退朝。
  留下面面相觑的满朝文武,就……
  觉得自打继后入主坤宁后,万岁爷这变化是越来越大,恍若脱胎换骨。勿怪老话说娶妻娶贤,这福晋品性如何对男人的影响可真太大了。
  太后这次慧眼!
  亏得顺治没有种名为读心的能力,不然非海踹n连,把这些瞎了眼的文武大臣都撵去关外采参。
  瞎放的甚屁?
  朕,朕分明是浪子回头、痛改前非、励精图治!
  跟皇后有半个铜板关系啊?
  可惜他没有,也听不到众臣腹诽。只广派人手,细细调查了民间物价,又遣人要了自入关以来,内务府积年的账本。就想着两相对比,好生彻查下。
  以免像多少代孙咸丰似的,一辈子躬行节俭,连个鸡蛋都舍不得用。结果真金白银的,都进了内务府那班奴才的荷包。
  堂堂天子,被一群包衣奴才玩弄于股掌之中!
  顺治冷哼,心想那群奴才顶好现在还没有好大胆。不然的话……
  可别怪朕铁面无私,杀他个人头滚滚!
  如今后宫诸事都归娜仁这个皇后管,如此种种当然避不过她。
  为此顺治还专程往坤宁宫去了一次,咳咳,专挑着皇后用膳时去的!
  被堵在饭桌子上的娜仁,就很不情愿地福了福身:“妾见过万岁爷,万岁爷吉祥。妾慵懒,膳时一向略晚些,皇上您大概用过了罢?”
  “还真没!”顺治摇头:“昨日,皇后想必也听说了。朕心情欠佳,彻夜未眠。今儿早起空着肚子便上了朝,之后又批了会儿折子,竟不小心错过了膳时。”
  “朕说腹内空空,竟这许久没用膳了。唔,皇后不必麻烦,只给朕添副碗筷便是。”
  娜仁:……
  讲真,她是拒绝的。
  奈何某人脸大,她地位低。只能放弃挣扎:“紫衫、红裳,还不给万岁爷加餐具?再往膳房瞧瞧,看着再添几道菜来。”
  “不必不必!”顺治接过筷子,连着夹了两大筷子菜。
  原就精致但量小的盘子顿时少了一半儿,终于尝到那种独特美味、极致舒服的顺治笑:“这些尽够了,不必再添。在朕看来,皇后的手艺才是世间之最,胜过所有御厨……”
  真情实意地好一通彩虹屁,就盼着皇后小脸儿一红。道声万岁爷谬赞,妾这点儿微末技艺,哪能在积年的老厨子面前班门弄斧?
  但万岁爷若不弃,妾愿意日日下厨云云。
  他再略推辞两句,便能却之不恭了!
  可娜仁是那么按套路出牌的?
  人家连脸红都没红一下,直接笑盈盈点头:“是吧?妾也觉得自己颇为天才,竟触类旁通,一会百会……”
  长长的一段自我表扬后,娘娘叹气:“可惜诸事繁忙,能下厨的机会少之又少啊!”
  “前两天皇额娘还说呢,宫中御厨多着。委屈谁也委屈不着她,让妾千万在意点自己的身子骨呢。妾虽不介意为皇额娘苦点累点,但终是不能却了她这一番疼爱之意。”
  得,这下别说专属,便蹭饭也无门了!
  顺治一噎,到底还要点脸面。没干那等下旨让皇后亲自下厨,给他准备一日三餐的没品事。
  只手上一顿,顷刻运筷如飞,疯狂往菜上招呼。
  那架势!
  让娜仁不禁怀疑眼前的不是个帝王,而是某饿死鬼投胎。
  啧啧,真·风卷残云都不够形容他这吃相啊!
  堂堂帝王吃到光盘,撑得扶着肚子什么的,看得娜仁一脸懵逼,越发觉得顺治跟历史上那个差的有亿点点远。
  细想想,这货不但改了叛逆天子,专业跟亲妈对着干的做派,亲自带人推了慈宁宫门口那块后宫不得干政的石碑。还走起了事母至孝路线,每天晨昏定省,母慈子孝戏码演不停。
  更励精图治,绝迹后宫。
  亲自下令打死了僭越、贪婪的宦官吴良辅?
  这条爆炸性消息传遍后宫时,娜仁惊得一夜没睡实。总觉得甚僭越、贪污等都是小意思。毕竟史上吴良辅收受贿赂、结交大学士陈之遴等官员。事泄后,涉事官员悉数被处理。
  吴良辅却毫发无伤,继续被重用。便顺治临终前,都不忘为其安排好后路。
  可见受宠程度之深。
  三座房宅,百十万两银票与些个金玉甚至御用之物甚的,听着倒挺唬人。可娜仁并不觉得能值一代权监性命,而且……
  吴良辅被送到慎刑司在前,皇上命人查抄他院子在后!
  就……
  更像狗皇帝为了掩饰甚,匆忙间现找的理由。
  混不知道自己底裤都要被皇后扒得干干净净的顺治皱眉,抬手往娜仁眼前晃了晃:“朕说得口干舌燥,皇后却在魂飞天外。倒是说说看,你这神思不属的,在想甚?”
  想你丫到底得了甚奇遇,居然把脑子里的水都给倒干了!
  娜仁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透露一星半点儿。而是起身福了一福:“回万岁爷的话,妾万分同意您试图彻查物价,以防被底下奴才愚弄的想法。只……有些许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但说无妨,若言之有理朕重重有赏!”
  “那倒不必。”娜仁笑:“若无的放矢,皇上不以为忤就好了。就……”
  娜仁抬头,目光四下梭巡。
  发现自己的坤宁四美不知甚时悄然退下,顶了吴良辅缺的林有为也远远地站到了廊檐底下。
  她不禁又往顺治跟前凑了凑,再度表忠心:“就伙伴间的相互提点嘛,应当应分,应当应分!只妾再如何聪敏,也终究学习时间太多。嘿嘿,妾姑妄言之,您姑妄听之罢!”
  顺治只微笑点头,算是同意了她这话。
  娜仁笑:“首先人性本贪,或贪名、或贪利。仁人君子懂礼守节,爱惜羽毛,等闲不愿为阿堵物折腰。当然,也不排除是阿堵物忒少,没达到让他变节的量。”
  “普通人就务实多了,十年寒窗只为改变门庭,封妻荫子。甚至民间有千里做官只为财的说法!”
  “小人逐利,甚至可以为金银不择手段,出卖自己的灵魂。”
  顺治扶额:“不得不说,皇后您这话糙理不糙,还真颇有一番道理!”
  娜仁瞪眼,特别不解的样子:“皇上这说得什么话?一二三四五六,妾说了足足六个成语呢!都快出口成章了,怎还糙???”
  顺治愣,继而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连昨儿那点郁闷、失望与惆怅都一并笑没了去。
  好半晌他才终于停下狂笑,对气呼呼的小皇后道:“不糙不糙,是朕说错了。皇后娘娘鞭辟入里,一言惊醒梦中人。尤其人性本贪四字,细听听真有道理极了!”
  那可不?
  人家也风靡当代好一阵呢!
  娜仁昂头,颇有几分小傲娇的样子。
  看得顺治偷偷掐了自己两把,才没当场笑出声。而是微微颔首,做愿闻其详状。
  前头就说过,娜仁虽猹猹一个,还有点咸鱼属性。只想苟到康熙年,当一个快乐的母后皇太后。但作为种花儿女,若有机会,谁又不愿意为祖国繁荣富强尽些力呢?
  更何况只是动动嘴皮子!
  娜仁笑:“世上大多凡夫俗子,仁人君子稀。其中些许还会被重利诱惑,与小人狼狈为奸。偏内务府掌管宫中各项事务,来往甚巨。最是个金银无数的底儿,其中官员自然也备受煎熬,最易腐化堕落。”
  “对此,历代皆有严刑。前朝老朱家甚至剥皮萱草,可又如何?贪官污吏还是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杀掉一个内务府主管,千千万万个内务府总管冒出来!”
  原还眉眼含笑的顺治:……
  嘴角微抿,彻底笑不出来:“那按皇后的意思,又当如何?”
  娜仁歪头:“妾妇道人家,并不懂许多国家大事。也不敢妄言,只觉得让老鼠守着米缸,本就是个十分冒险的行为。毕竟打洞、吃米都是鼠的天性,偏米缸又不可能不守!所以怎么层层设卡,让米缸处于防护中、缸里的米粒粒有数,有档可查。”
  “再放几只猫,随时随地巡逻在米缸内外。使鼠儿们望而生畏,米缸也就安全多了!”
  这下,顺治可不敢再拿口口声声称自己小妇人一个的皇后当普通小妇人了。
  当即认真地拱了拱手,道了句愿闻其详。
  娜仁也不藏着掖着,细细思索了好一阵儿后。才用自认土又村的语言,给顺治科普了下现代银监会、证监会之类的理念。建议他除了派人彻查物价外,再专门成立个对内务府的监察部门。
  专门用于监察内务府采买、民间巨贾囤货居奇等事。
  并为此专门立法!
  听得顺治双眼晶亮,拍案叫绝:“皇后大才也!”
  夸完便讪讪一笑,准备听她滔滔不绝的自我吹嘘。可……
  拾人牙慧的事儿,哪儿还好为自己夸功呢?
  娜仁低头,脸都红到脖子根儿:“皇上过誉了,妾,妾也是从御史台啊、吏部等等,总结出来的点小经验。您若觉得还有几分道理便尽管拿去用,只千千万万的别跟任何人透露。”
  说着,她还双手合十冲着顺治拜了拜:“求求,求求您了,妾胆儿小,不想被群臣上表说牝鸡司晨呐!”
  唯恐被守在外头的林有为听见,娜仁还特特往顺治身边挪了挪。
  以至于顺治能看到她如蝶翼般轻颤的睫毛,也能感受到那如兰气息打在自己脸上。不期然地,就让他想起了那夜的梦境:“那个,朕前朝还有事儿。就不多陪皇后了,回头得空再来瞧你!”
  等淑惠妃听着信儿,盛装打扮好,以给姐姐请安来皇上面前露脸时。看到的,就是万岁爷称得上落荒而逃的身影。
  看得她好生诧异:“姐,万岁爷这怎么了?跟被狗撵了似的,连我给他行礼的功夫都不匀啊!啧啧,看不出瘦得跟个小鸡似的,跑得倒是不慢!”
  噗!
  咳咳咳!
  这二货妹子,成功让娜仁一口茶呛到嗓子,差点儿把肺给咳出来:“你……”
  “好嘛,好嘛,妾失礼了,跟皇后娘娘请罪好不好?我的亲姐哎,您可千万别再罚妹妹背那劳什子宫规了!你瞧啊,我这手指头都起茧子了,现在看着书就脑仁子疼。”
  “怪道始皇帝要焚书坑儒,定然是那帮酸生写的书太难了!”
  娜仁扶额:“这绝对是始皇被黑得最惨的一次。你呀,本宫好容易求得皇额娘点头,趁着颁金节把你给放出来。这才过了一夜的功夫呢,你快给我谨言慎行。不然……”
  “就别怪本宫当个辣手无情的黑心姐姐了!”
  淑惠妃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别别别,姐,亲姐,你千万别!”
  “嗯?”娜仁偏头,一个冷冷淡淡的眼神瞥过去。
  淑惠妃脸上一苦,忙肃容正色标标准准地行了个礼:“是,娘娘教训的是,妾省得了。必然戒之慎之,再不敢轻犯。不过……”
  淑惠妃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娜仁脸上并无愠色后才奓着胆子说:“妾都听了这许久的话了,到底几时能得宠啊?”
  “就,就不被翻牌子。也好歹让萨仁格日勒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啊,不然回头选秀,大批美人儿进宫。皇上还能认得妾淑惠妃是哪个么?”
  小姑娘愁眉紧锁,满满忧伤的模样,看得娜仁好生不忍。虽然这小刺头怎么敲打也不肯改,连今儿都抱着小心思而来。可作为妃嫔,她积极敬业,努力上进有错么?
  没有啊!
  错在大猪蹄子顺治,养了娇花无数却不肯好好浇!
  娜仁默默吐槽,接着就给便宜妹子指了条明路:“皇上事母至孝,常往慈宁宫陪太后用膳。你若能侍奉好她老人家,还愁未来不前程似锦?”
  淑惠妃:……
  你当我没试过?可同母所生的姐妹来,姑祖母就喜欢你这个大点儿的!
  皇后选你,平日里宠着你护着你,连……
  “连萨仁格日勒往她身边殷勤,也不见她有半点感动的!张口就问最近乖了没?可别淘气,给姐你添乱子!亏阿布还说京城遍地锦绣,最是人间天堂。”
  “结果吃穿用度倒是不差,别的却半点儿没有,连素来最疼我的姐姐都跟变了个人儿般!早知如此,我,我还不如留在科尔沁,当我自由自在的小格格……”
  娜仁皱眉,还待劝劝她。
  不想顺治竟去而复返,把这话听到了耳里:“好歹你也是皇后亲妹,优待多少还是有的。若真后悔,朕着人送你回科尔沁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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