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董,我是雁息市局刑侦支队的江倦,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您方便……”
    “不好意思,不方便。”在叶明宣开口之前,他的秘书就横身上前,挡在了两人之间,一手保持着把江倦往外推的动作,跟他隔了半个人的距离,冷冰冰地拒绝道:“有关东野一案,叶董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警方了,不能破案是因为你们警察无能,不要三天两头来纠缠。”
    江倦忽感怪异,借着腿伤站不稳的优势身子前倾,嗅了嗅对方身上的味道,又道:“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有几个问题,不会耽误很久的。”
    “叶董等下有个重要的会议,没有时间跟你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请回吧。”
    毕竟江倦这次走访不是走的正规流程,从气势上就虚了,他不掩失落地看了叶明宣一眼,对方笑着向他耸了耸肩,似乎是在说:我也没有办法。
    在江倦打算放弃时,叶明宣开了口,“老陈,也没必要这么刻板。出事的是我们公司的人,协助警方办案是应该的。”
    他的秘书欲言又止:“可是……”
    “今天没有时间,但你可以留下这位警官的联系方式,之后再做安排。你这样不问原因就给拒绝了,让别人以为是我做贼心虚怎么办?”
    老陈低头道:“是我疏忽了。”随后转过身来要了江倦的手机号,态度却没好到哪去。
    叶明宣还赶时间,离开之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江倦眨了眨眼。
    那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也让萧始炸了毛:“他刚刚wink你那一下是什么意思!他勾引你,他敢勾引你!我擦,他居然调戏老子的人!”
    江倦抓着这条疯狗,嗔了他几句,便拎着他回到车上,匆匆离开了。
    观光电梯里,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叶明宣俯视着玻璃墙外那两个渐远的人影,直到消失不见了,才道:“陈箨,你不该那样拒绝他,这样反而会让他生疑。”
    陈箨低头不语,这时电梯里的另一人摘下墨镜,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微微一哂,“江倦——这个人的隐忍和城府是大患,不能为我们所用,就留不得。所以,叶君你明白我的意思。”
    叶明宣佯作惋惜,“啧,真可惜,不如,我去争取一下吧?”
    “我不拦你,但我要提醒你,那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你做不到的事情,不等于别人都做不到,你拉拢不了的人,未必我也不行。”叶明宣眯着眼睛扫了那站在他对面的人一眼,“别太瞧不起人了,音无。”
    回到市局,江倦就接到了陈箨的电话,对方先是为自己今天的无礼致歉,随后约定可以在明天晚餐时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安排他与叶明宣见面。地点很耐人寻味,是在花溪区一家出了名的高档餐厅,连一小碟腌咸菜都能卖到四位数,萧始听了就吵吵着那姓叶的就是对他图谋不轨,江倦随口说他几句,他就来了劲儿,非嚷嚷着也要跟他一起去。
    江倦被他吵得忍无可忍,抄起抱枕狠狠朝他头上打去,“不带你难道要我自己爬去吗?滚远点疯去!”
    得偿所愿的萧始终于消停下来,乖乖给他削了个苹果,那人专心用平板查着什么,没什么食欲,他好奇便凑过头去一看,屏幕上赫然是叶明宣的个人资料和半遮半露的写真,他的火顿时顶上了天灵盖,用蛮力把平板抢了过来,趁江倦想开口骂他的时候塞了几块苹果给他。
    “好啊!你果然是在偷偷看别的男人,是前夫我不够满足你吗?我这肌肉身材比他差吗?”
    江倦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脑袋,心里纳闷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玩意,对收拾果皮的萧始说道:“把果核用纸多包几层再扔吧。”
    萧始一头雾水,“都是要扔的东西了,这不浪费么。”
    “这几天总能看到一只怀孕的母猫在附近翻垃圾,苹果核含有微量的氰化物,人吃了没事,但猫狗误食就有生命危险。顺便你要是实在闲的话就去市局门口放点猫粮羊奶,帮我积点德。”
    “好嘞!”萧始得了圣旨,屁颠屁颠地去了,给了江倦片刻清净。
    回来的时候,他见江倦还在查叶明宣的资料,醋劲儿又涌了上来,念叨个没完,“我说前妻,你可别是真看上那个钻石王老五,想寻找自己的人生第二春了吧?我跟你说,霸道总裁什么的现实里都不存在,别看他长得跟那些将军肚地中海不一样,但心都是一样的黑,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斯文败类人面兽心你懂吧,绝对是抛妻弃子朝三暮四还擅长pua的渣男,千万别被他骗了!”
    江倦放下平板,在沙发上躺平了,萧始立刻像狗腿子一样凑上给他捶肩揉腰,殷勤得很。
    “这话你倒是没说错,他还真是个没原则没底线的渣男。”
    “怎么,是查到什么黑历史了吗?”
    “没有,网上能查到跟他私生活有关的信息都是正面的,什么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他和夫人穆雪茵的爱情也被塑造成了豪门少爷和草根校花的绝美传奇故事。”
    “……”萧始觉着脸上有些挂不住,嘴硬道:“这种人肯定在面子上下足了功夫,隔着屏幕怎么知道对面是人是狗?……不过你什么都没查到,怎么就确认他是个渣男了?”
    “今天他那个姓陈的秘书出面拦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江倦下意识摸了摸鼻翼,“那是香烛的味道。”
    “是吗?我好像什么都没闻着,前妻,你鼻子真灵。”萧始又趁机贴过去,在那人鼻尖上亲了一下。
    “老天收走我的听觉,总得让我的其他感官多发挥些用处,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当然,不止气味,我看到他衬衫袖口的位置还蹭了一小片香灰。”江倦指了指自己袖子的相同位置,“他近来办过丧事。”
    萧始有些疑惑,“或许只是烧香拜佛呢?生意人给庙宇道观进奉香火也挺正常的。”
    “那样的话他身边的保镖应该会有相同的味道,但只有陈秘书身上带着那种不管喷多少古龙水都掩盖不下去的刺鼻香味。”
    “也有可能是亲朋过世吧,前妻,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他身上没有戴孝,面上也没有悲色,还能坚持在叶明宣身边工作,的确有很多种说法可以解释这种情况,但我更倾向于他其实是在为叶明宣做事。”
    “你是说,过世的可能是跟叶明宣有关的人?可也没听说他的家族最近出过这么大的事啊,瞅他今天那桃花眼乱放电,到处留情的德行,也不像有伤心事啊。”
    “所以我觉得这个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却受他忌惮,或者他内心觉着有愧于亡者,所以死后才要供奉香火,搞些封建迷信的活动寻求心里安慰。”江倦垂眸看着手背纱布上慢慢扩大的点点血痕,“有没有可能是死于非命呢?”
    萧始赶紧摊开他的手不让他再用力,拎了茶几上的药箱给他换药,“前妻,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应该看了不少霸总文吧,有没有兴趣明早从我两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啊?”
    “现实生活不是比小说更有戏剧性么。还记得医院里跳楼的那个可怜的女人吗?”
    萧始动作一顿。
    江倦清清冷冷的话音却没有随之停滞:“……我刚问了沈观,那个女人就是给叶明宣生了个孩子,却至今有名无分,草草火化的情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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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报案
    过去刀头舐血的日子让江倦形成了几近求生本能的过度敏感, 没想到这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居然也会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为他提供破案的思路,就连从前没怎么办过刑案的他自己都觉着稀奇。
    当天晚上,狄箴把厚厚一叠对受害者社会关系调查的详细资料送进了他的办公室, 进门前就听见这两口子又在床头打架, 阁老无奈地堵住一只耳朵, “祖宗们, 高局连电费都不想给队里批了,都张罗后勤去给我们买蜡烛了,你们能不能稍微克制点儿,别把这房顶给掀了。哦对了, 今天加班的伙食费刚批下来, 你们有什么要点的吗?就临街那家南京大牌档。”
    不料他这话的效果不亚于在火药桶里擦了颗火星, “砰”的一声两人同时炸了, 萧始扑上来吵着要他帮忙评理,而江倦则用极其高超的手法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摸走了他裤兜里的手机, 打开某外卖app三两下点好了自己的夜宵,萧始只瞥一眼又嚎了起来。
    “怀英!你说他还有没有个伤员的自觉!刚刚就跟我吵着要吃海底捞, 还非要吃辣锅, 我不同意他就跟我玩赖的,你瞅瞅这胳膊给我挠的, 四条大红印子,这要是在后背上倒还算那么回事……嗷!”
    话还没说完, 江倦随手丢过去的厚厚一本《犯罪心理学》正中他的脑门, 还不巧让他咬着了舌头。可他仍不知死活, 指着狄箴的手机支支吾吾地埋怨:“你看看他, 鸭血粉丝砂锅, 还点了麻辣鸭血!大份!前妻, 你不能吃辣的!给我老老实实换成阳春面,不然就回家给你煲袋鼠肉粥!”
    江倦翻着案卷,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索性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背过去用屁股对着他。
    萧始气得上去就是一巴掌,起手重下手轻,哪里是家暴,分明是在打情骂俏。
    狄箴头上的汗都流下来了,无比艰涩地反问:“那个,法师,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酸儿辣女呢……?”
    萧始盯着江倦平坦的小腹,清瘦的身子,和那算不上挺翘,怎么看都不好生养的屁股,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随后豁然开朗,终于做出了让步,“那……那给我来碗阳春面,把他的鸭血换成小份。”
    “……”狄箴在心里骂道:“你们两个都滚去喝西北风算了!”
    外卖一到,饿得两眼发昏,没劲儿走路的姜惩端着面碗溜达到了江倦办公室外,一推门就见那人侧身横躺在沙发上,伤腿搭着扶手,从毯子里伸出一双被纱布缠粗了一圈的手腕,悠哉悠哉地吞云吐雾。
    “你快别媚了,刚还听萧始逢人就说什么女儿好,女儿妙,生个女儿当棉袄,一会儿让他看见还不把你生吃了!”姜惩二话不说把那人手里的烟揿灭在了烟灰缸里,“萧始人呢?怎么放你这么抽烟也不管?”
    “就是他不在我才能抽啊。”
    姜惩咬开了一次性筷子,看着江倦那一年到头也不见红润的脸色,乱给他出馊主意,“哎我说,你要不要试试跟他玩亲亲啊?我见书上说亲亲可以让人分泌内啡肽,会感到快乐。我帮你试验过了,是真的。”
    “你只是跟宋玉祗在一起快乐,亲不亲的都只是怡情。”江倦闻着味坐起身来,眼巴巴地往姜惩碗里瞅,后者一笑,正要挑起几根面给他尝尝,这时萧始推门进来了。
    “姜惩你别乱喂他!你那碗面辣椒比汤还多,吃完他今晚就不用睡了!”
    “你自己不也给他定麻辣鸭血,还好意思说我?”
    “我都是在面汤里涮一下,洗掉辣椒才给他吃的,能一样吗!”
    姜惩悻悻缩手,边看萧始拆外卖边吸溜着面,看到麻辣鸭血那一刻二话不说偷了一块塞进嘴里。
    江倦拿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慢点吃,不够再点,没人跟你抢,怎么饿成这样?”
    “我的个乖乖,我一天都没吃了,老高说好让我回家养老的,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忙得我脚不沾地,别说养老了,连蜜月都过不上了。”
    萧始把粉丝泡在汤里,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那蜜月都度了半年了,差不多得了,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谁像你啊,追妻火葬场,婚都复不了还美呢。”
    “前妻!他就这么说我你能忍?这你不跟我复个婚打他的脸??”
    江倦正跟那两根筷子做着斗争,无暇插手这两人的战争,他被纱布缠粗了的手指确实不大方便,试了几次都拿不好筷子,偏偏今天点的菜还不能用勺子,他只能干着急,汗都流下来了。
    “来,前妻,啊——”萧始挑了一筷子泡软的粉丝递到他面前,看他越急越吃不上饭的样,忍不住伸手蹭了蹭他的脸,“来,前夫喂你,张嘴。”
    偏偏江倦被香味馋的厉害,无计可施,只能放弃挣扎,任由萧始一口口给他喂饭。
    姜惩在旁听着这人没羞没臊地说着骚话,忍无可忍,“要不让隔壁扫黄的把你也扫了算了,这一天天说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好意思说我,你又好到哪儿去了?”
    “差不多了吧你们。”听着两人吵起来江倦就头疼,“你们今天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差不多也该说了吧?”
    姜惩脸色一变,立刻装蒜,“我哪有……”被江倦一瞪,他又软了,“好吧,我承认是有点小情况,不过很小的,你真的不用担心。”
    “嗯哼,比如?”江倦一个劲儿地指着麻辣鸭血,可萧始就是不给他夹,搞得他有些窝火。
    姜惩吃完最后一口面,意犹未尽地抿着汤,“凌晨的时候,怀英从平湖区一个洗头房里抓到了嫌疑人王顺才,当时他裤子都没穿,你可以自己脑补一下扫黄现场,我就不多给你解释了。人抓回来以后,他还不承认是自己把你推上马路的,后来证据确凿,他见没法抵赖,又想靠主动交代获得减刑,还是承认了杀人未遂的犯罪事实。只不过他一再强调自己跟你没有任何仇怨,完全是受人指使,至于是谁就说不出来了,只提供了一个微信号和对方打款给他的转账记录,问他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也说不出来,一会儿是在酒馆,一会儿是在洗脚城,他自己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喝的烂醉,一觉醒来之后,通讯录里就莫名其妙多了个人。”
    “好一个受人指使啊,怎么和徐静涛一个样。”
    他说完这话,两人的脸色都变了变,萧始无奈道:“前妻,你的第六感能不能别这么准啊,我会有心理压力的。”
    姜惩刚要开口,忽然又反应了过来,“我靠!萧始你一个法医偷听审讯干什么!再有一次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吧!”
    江倦不紧不慢喝了口汤,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停在了萧始身上,“你明明知道内情却不告诉我,这事不会是跟我有关吧?”
    两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姜惩揉乱了头发,无奈道:“……算了萧始,你就告诉他吧。”
    萧始只好一边用吃的堵住江倦的嘴,一边说道:“那人说他从抛尸案开始就一直在监视你,可惜你身边总是有人照顾,他找不到机会,只有昨天你落了单,所以他就趁着你在市局门口发呆的时候下手了。”
    姜惩翘起二郎腿,愤然道:“虽然这小子偷鸡摸狗的事干了不少,但杀人还是头一回,没什么经验,看着大货车开过来了就着急把你推出去了,也没注意看周围的情况,没想到你能死里逃生,更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会有人奋不顾身救你。方才他还惺惺作态,吵吵着要见你的救命恩人,感谢对方见义勇为才没让他沦为杀人凶手呢。”
    江倦不以为然,“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你们要是没抓着他,他现在就应该谋划下一次怎么快狠准地解决掉我了。”说到这里,他去拿水杯的动作一顿,“说起来,你们昨晚是怎么抓他的?”
    “扫黄。”姜惩脸都绿了,“怀英那小子多贼啊,怕直接抓人让他赖掉,就联系平湖区派出所去洗头房扫黄,连着他一起抓了二十几个正在交易的嫖客和失足妇女,转手就把人带市局来了,他被铐暖气管子上的时候还吵吵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做大保健了呢。”
    “这样的话,就当他还没开始办事情节较轻,关个五天象征性地罚点钱,就把他跟那些洗脚妹一起放了吧。”
    等江倦吃饱喝足,萧始才呼噜呼噜吃起了凉了大半的面,一听这话当场“嗯?”出了驴叫声,“你说什么!放了?我差一点儿就见不着你了前妻,把他活剐的心都有了,你居然说放了他?!”
    “嗯,放了。”江倦的情绪依旧没什么起伏,“狄箴做了件聪明事,就是没声张王顺才有杀人未遂嫌疑这件事,按照被抓嫖娼的流程把他放了,背后雇佣他的人一定会去找他,不管是为了重复利用还是杀人灭口,都能成为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他背后势力的契机,至于怎么说服他跟警方合作就是个技术活了,让知心大哥哥狄怀英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吧。”
    “原本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王顺才还交代了些不得了的东西,暂时还不能把他放了。”姜惩面露难色,“他谋害你这个刑侦副支队长的原因——和抛尸案有关。”
    几个小时前,王顺才还抵死不承认是蓄意谋害警察,声称自己不过是从市局门口路过,不小心撞到了江倦才险些酿成大祸。
    温幸川前后几次研究了监控录像,直觉认为王顺才对江倦的行为举止很了解,就连那人在轮椅上喜欢用什么坐姿,着力点在哪个位置,从什么角度用什么力道才能让他顺利冲向疾驰而来的货车都是算计好的,不像是第一次见他。于是调取了江倦住处和市局附近最近半个月来的监控录像,意外发现从江倦开始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两地的时候开始,王顺才的出镜率就变得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