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愿和高瞻都愣住了。
    “这是我这几年赚的,在这岛上也没用,我就是拿它当个收藏,都给你们。”孙福运身子几乎弯成九十度:“带我走吧!”
    顾长愿惊了:“走?”
    “对啊!走!离开这岛!”
    顾长愿想起孙福运第一次带医疗队进雨林就说想跟他们走,当时只当是他随口一说,没想到孙福运是动真格的。
    他看着餐桌上的钞票:“我们没有要走啊?”
    “啊?”这次轮到孙福运愣了,“那……那飞机……”
    顾长愿:“直升机只是送药过来,送完就回去了。”
    “不是接你们回去的?”
    “不是。”
    孙福运顿时沮丧,垂着手,他扭过头,呆呆地望着窗外,好一会儿,又把钱往顾长愿面前推。
    “没关系,你们总要走的,把我带走,这些钱都给你!我家还很多外面的玩意,都是这几年收集的,只要你们看得上的都拿去。”
    顾长愿被孙福运弄懵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高瞻按住孙福运:“我不明白,你不是岛上的人吗?为什么要走?”
    孙福运愣了半秒,长吁出一口气。他坐下来,弓着背:“你们有烟吗?”
    高瞻摊手,他不抽烟。顾长愿也没辙,他倒是有烟,但在宿舍。
    孙福运挥挥手:“没有就算了……”
    “谁愿意一直待在岛上,下一场雨镇子就淹了,树没了、路没了、屋没了、牛羊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半辈子都白干,”孙福运看着面前的花生米,“我第一次看到岛外的人,上岛的第一批驻兵,我就不想待在这儿了。你们有车有电视有飞机,什么稀奇玩意都有。后来,我见着汪正才的人,那人找我买猴子,给了我一根烟,我不会抽,他给我点着了,说试试,我就试了。那烟,真是太香了!我当时就想,岛外还有这种好东西呢……后来偷猎也好,和汪正才做生意也好,都是为了离开这儿。”
    “可是汪正才死了。”顾长愿说。
    还和孙福运脱不了干系。
    孙福运叹了声:“我不知道那些猴子能吃死人,那什么病什么毒,我从来没听说过。”
    如果不是汪正才突然病发,外界也不会知道岛上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病毒。
    “带我走呗。”孙福运抓住顾长愿的手,“你看,自从知道你们要来,我就没去偷猎了。我知道不能把岛上的动物卖出去,这事违……违法是吧?等我离开这地方,我坚决不干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外面的钱,等到了外面,我找个地方住下来,做别的生意。”
    孙福运眼里闪着光,顾长愿不愿泼他冷水,可是现在……
    “我们一时半刻也回不去。”顾长愿说。
    孙福运张着嘴,眼神黯淡,他垂下头,像被抽走全身的力气。
    “因为岐舟?你们带走了岐舟。”他试探着问。
    顾长愿心头一紧。
    “我无意间看见的,镇上多半还不知道,”孙福运嚼了一颗花生米,没吃出味道,“那孩子怎么了,病了吗?”
    顾长愿含糊地嗯了一声。
    孙福运搁了筷子,沉默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镇子上的人都把婳娘当神,我就知道,她没那么神!如果她真的厉害,怎么会让你们带走岐舟?”孙福运站起来,“就算世上真的有神,也不在这岛上!你们看看这岛!神才看不上这破地方!”
    孙福运转过身,眼里神采奕奕:“没关系!你们就算现在不走,总有一天会走!带上我!”
    他握住顾长愿的手,深深地鞠了一躬,扔下钱走了。
    顾长愿愣住,高瞻也愣了会儿,才拿起钱追出去,顾长愿朝外看去,雨水绵绵,下个不停。
    回到隔离室,边庭正坐在床头掖着岐舟的被角,岐舟体温又升高了。
    “我来吧,你去吃饭。”顾长愿说。
    注射后的不良反应比想象中严重,岐舟体温忽高忽低。他睡不安稳,总是毫无预兆地惊醒,慌张地看着白花花的蚊帐,直到看到顾长愿或是边庭的脸,才又闭上眼。
    顾长愿把湿毛巾盖在岐舟额头上,岐舟睁开眼,直直地看着他。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看嘴型分明在说:鸟窝头……
    顾长愿笑了,这时候都不忘叫他鸟窝头。
    岐舟抻着脖子,看向顾长愿背后,顾长愿猜他在找边庭,便说:“他去吃饭了。”
    岐舟嘟起嘴,好像很失望,他想要坐起来,艰难地蜷起腿,顾长愿轻轻扶起他。
    “我真的没有被小猴子抓过。”岐舟声音沙哑。
    顾长愿没想到岐舟会就说起这个,一时哑口,轻抚着他的额头:“我相信你。”
    岐舟扬起嘴角,挤出一个微笑。
    顾长愿:“感觉好点没?”
    岐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很想睡。”
    “没事,继续睡吧……”顾长愿捏着他的手心,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岐舟渐渐安心,他闭上眼,轻轻扯动嘴唇,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
    “可我……”
    顾长愿没有听清。
    第五十章 迷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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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舟又睡去了,他瘦得吓人,脸上的皮肤快要裹不住他刀削一样的颧骨。顾长愿探了探岐舟的鼻息,深吸一口气,朝他颈后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