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瞻走后,顾长愿坐在折叠床上休息,边庭端来热水,他没心思喝,就干捧着。
    不一会儿,蚊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岐舟撑起身子试图坐起来,可使不上力,又摇摇晃晃地跌回去。
    “躺好。”顾长愿冲到床边,探了探岐舟额头,“别乱动。”
    岐舟平躺着,睁着黑黢黢的大眼睛,目光来回在屋子里打转,陌生的环境让他不安,他抓紧身上的毛毯,脸涨得发红。
    顾长愿拿起棉签,沾了水,轻轻抹在岐舟嘴上,岐舟抿着嘴唇,视线穿过顾长愿看向边庭,半晌才吐出一句——
    “你的……枪……呢?”
    顾长愿一下子愣了。
    边庭也愣了,傻傻道:“没带。”
    岐舟嘟起嘴,撇过脸不说话了。
    病成这样,岐舟居然还惦记着边庭的枪?顾长愿哭笑不得,继续润着他的嘴唇:“感觉怎么样?”
    岐舟挂着失望的表情,小声问:“这是哪里?”
    顾长愿:“哨所。”
    “婳娘和岐羽呢?”
    “她们在家里,”顾长愿想了想,又说:“等雨小一点儿,她们就会来看你。”
    岐舟沉默了会儿,看向边庭:“我生病了吗?”
    边庭没有说话,走回桌边默默盛了粥。顾长愿扶起岐舟:“先吃点东西。”
    “我猜我是生病了,”岐舟垂下头,下巴几乎缩进脖子里:“我身上好热,那天从谷底回来就好热,睡了一觉还是好热……”
    岐舟说得急了,连声咳嗽起来,顾长愿拍了拍他的背:“别急着说话,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一口……”
    岐舟病恹恹地瞟了一眼白粥,微微张开嘴,顾长愿拈起勺子喂到他嘴边,岐舟抿了一小口,又说:“我一觉醒来,天亮了,想去雨林找英雄,可是起不来,又倒回床上……”
    顾长愿:“你从谷底回去后就这样了?”
    岐舟点了点头,顾长愿寻思着把岐舟说的记下来,拿起病历、把碗交回边庭。
    “掉下谷底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岐舟昂起头,没听明白。
    顾长愿只好问:“你记得瞎子河边那群幽猴吗?全身长着黑色的毛的那种。”
    岐舟听懂了,眨着眼睛:“记得。”
    “你有没有被它们抓伤或者咬伤过?”
    “没有。”
    “没有?”顾长愿陡然抬了声调,岐舟吓得一抖,‘咚’的撞在墙上。边庭心疼,轻拍着岐舟的背,安抚着。
    边庭的手掌温热有力,岐舟抬起头,眼睛都亮了,嘟起嘴朝碗里抻。边庭笑了笑,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我没有碰过那些猴子,我很抓想它们,胖大叔和英雄都抓过,我也想抓……”岐舟小声说,“可英雄和胖大叔都有枪,我没有,只有弹弓,那些猴子看起来好凶,我就没敢抓。”
    顾长愿猜岐舟口中的胖大叔是孙福运。
    “那山洞下的小猴子呢?你说你打过一只小猴子。”
    “那只这么小,”岐舟想抬起手比划,却没有力气,硬生生憋出一身汗,“而且落了单,我就打了。”
    “什么时候打的?”
    “那天我在雨林里等英雄,等了很久,英雄没来,我就去找他……”
    边庭解释:“就是架红外线相机的那天,我们后来在河边遇上了。”
    顾长愿嗯了一声,继续问:“你有它被抓伤吗?或者咬伤?”
    “没有,它跑了。”
    又没有?顾长愿停下笔,直直看着岐舟。
    “真的没有,它跑了……”岐舟被顾长愿盯得心里发毛,重复了一遍,眼巴巴地看向边庭,边庭又舀了一勺白粥,喂到岐舟嘴边,没过多久,一碗粥就见了底。
    “我不该打它吗?我就打过那一次,以前只打鼯鼠和树鼩。婳娘不让我进雨林,我都是偷偷打的……”
    边庭拿起毛巾,擦干净岐舟嘴角的汤汁:“不怪你,还吃吗?”
    岐舟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又想睡了……”
    边庭搁下碗,扶着岐舟躺下。
    顾长愿急忙道:“等等!”
    岐舟颤颤巍巍地瞟了一眼顾长愿,又看向边庭,身子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鼹鼠。顾长愿见他可怜兮兮的,不忍心再问:“算了,你先睡吧,下次再说。”
    顾长愿拿出体温计,岐舟的体温降了一点儿,这让他稍稍安心,只要等体温回落就可以安排第一次血清注射。只是如果岐舟真的没有被幽猴伤过,那他是怎么感染的?
    顾长愿想来想去,实在没头绪,忽然觉得房间静得出奇,再看边庭垂着头,安静得近乎沮丧。
    顾长愿搁下病历:“怎么了?”
    门外夜风呼啸,隐隐夹杂几声尖啸,似乎有鬣鹰从别处飞回树上,洞察着透光的房间。
    边庭抹了把脸:“以前我去瞎子河边抓猴子,岐舟总是跟着,我也没阻止,就由着他,他是不是看着我每天都抓……”
    “别乱想,”顾长愿挨着边庭坐下,“不要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早就应该发现的,去山洞的那天,我还在想岐舟居然没跟来,如果当时多个心眼……”
    灯光下,边庭神色黯淡,半张脸埋进掌心,只露出颓然的眼睛。顾长愿忽然发现边庭手指修长,很好看,就是皮肤比一般人粗糙,像指关节上裹了一张树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