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夫人发出指责之声。
    台上旦角义正辞严地道:“切莫多说!我意已决!”
    台下夫人们又一阵赞叹。
    铁慈:……晓得了。
    滋阳那事儿吧,自己被李尧逮进了地牢,当时这王八蛋扮成头牌粘着自己,李尧进门的时候他溜了,这唱的是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事?
    说起来这是她有点疑惑的一个点,既然他要救她,为什么耽搁那么久才来呢?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反正绝不是这台上唱的这样在叽叽歪歪表忠心。
    话说他靠着一个水缸做什么……
    对面一棵树上,慕四冷笑一声:“不要脸!”
    “明明是撑起帐篷卸不了!”
    “还敢抹我白鼻子!”
    “你全家都白鼻子!”
    ……
    铁慈没想明白这个点,懒得看台上旦角没完没了拉着嗓子诉衷情,真不晓得这些夫人为啥一脸迷醉眼角湿润,那等会她义救李小姐受伤的桥段,这些夫人们岂不是要哭倒戏台?
    因了这微妙的期待,她看看四周,没发现慕容翊,就悄悄多等了一会儿。
    结果等到她义救李小姐的热血激昂的桥段,夫人们纷纷打呵欠,起身活动身体,去上茅厕。
    铁慈还听见两个结伴去上茅厕的夫人边走边讨论道:“你说这皇太女四不四傻,乖乖在牢里等着头牌去救不就好了,咱们也好瞧一出暗牢相救你情我缠的好戏,偏偏要自己逞强救不相干的人,女人都把事儿干完了,叫男人怎么表现!”
    “就是!”
    铁慈:“……”
    好气。
    这腿它为什么要停在这里,这眼为什么要看这毫无营养的狗血小言!
    她转身就走,结果前头有位夫人正好转头要和后面的人说什么,一眼看见了她,惊喜唤:“殿下!”
    铁慈一看,萧问柳。
    这位已经升级成妇人,开始混迹盛都贵妇圈了。
    随即便叫不好。
    这一声出便如惊雷,夫人们纷纷回头,一眼看见人群最后的白衣少年,端的是好气质好相貌,更难得那一份少见的温醇尊贵,再联想萧问柳那一声殿下,还能不知道是谁?
    戏台上的女主角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端庄的夫人们呼啦啦站了起来,目光熠熠,宛如饿狼。
    铁慈在夫人大军淹没自己之前,匆匆拱手,落荒而逃,连和萧问柳叙旧几句都没来得及。
    她急奔数丈,转过园子,逃入一处回廊后,才惊魂未定地停下。
    回廊通向四面八方,吟诗声杂耍声唱戏声叫好声亦从四面八方传来,眼中不见,耳中听闻,不动声色将她围拢。
    便如今日在这尚书府中阴魂不散,处处彰显存在感却又根本不露面的某人。
    故弄玄虚!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虚假宣传,骗人家小姑娘动用全府资源帮他追人。
    铁慈心中生出隐隐焦躁,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焦躁,站在原地定定心,吁口长气,心中对自己道:“你着相了。”
    终究还是太在意。
    然而无论之前如何,之后如何,现在她不要这样被他牵着走。
    他再玩再多花样,她多看一眼算她输!
    铁慈吸口气,掸掸衣袖,转出长廊,准备回宫。
    脚下忽然碰着东西。
    铁慈眼皮下垂,看见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她面无表情越过。
    一阵风过,掀动册页,一页页翻过,仿佛是一些人名和数字。
    铁磁忽然又退了回去,将册子拿起。
    看了看,往怀里一塞,转身走了。
    赤雪笑了笑,丹霜挑了挑眉。
    远处树上,慕四在捣慕容翊,“她这回怎么收了?”
    之前慕容翊送的那些宝衣皮靴,铁慈没收,寻常人也不可能闯进宫门送礼。
    但慕容翊一向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铁慈不收他就让送礼的人等在宫门外,轮班等,果然最后皇帝陛下让人出来收礼物了。
    不过皇太女的态度很明显,她是雷,她是电,她是难以逾越的港湾。
    慕容翊撇嘴一笑,“送礼和对付女人一个样,搔其痒处,知其所好,让其欲走还留,欲罢不能。”
    慕四:……欲罢不能的不明明是你自己吗!
    ……
    深浓的春夜里忽然下起了雨,映得青石板巷一片湿漉漉的油光,地面上零碎的鞭炮纸屑被沤烂,一团一团的红色像晚春的落红,风雨将白日里喧嚣喜庆的痕迹卷去,墙面上的大红榜翘起边缘,刷拉拉地响。
    一双已经湿透的靴子拖沓地行在雨中幽深的长巷中,步声空洞宛如失魂。
    雨势如鞭,靴子的主人却不晓得躲雨一般,只是麻木地向前走,走,走……
    十年寒窗,半生心血,一朝毁弃,如堕地狱。
    风将墙上的大红喜榜撩到他脸上,那一个个黑色的名字如同铁石般砸过来,砸得他眼胀眼酸天旋地转。
    他的名字,本来也该在这榜上的。
    如果没有入场前的侮辱,没有三次都倒霉分到的临近厕所的考场,没有突如其来的腹泻……
    他抬头,前方,巍峨皇城在目。
    午门广场西侧就是登闻院,内设鼓厅,供有冤抑和急案者击鼓上达天听,也就是俗称的“告御状”。
    但大乾律也对击登闻鼓这样的非正常诉告方式定下了严苛的规定:民告官如子杀父,先坐笞五十,虽胜亦判徙三千里。
    至于对申诉不实、诬告、以轻罪告重罪,已定之罪随意翻案者、拦轿告御状者都有更为严酷的处罚规定。
    这也使告御状这种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的事只停留在评书和话本之中,现实里并没有多少人敢拼着身家性命去击登闻鼓。
    而习惯了作为摆设的登闻院,在这凄清的雨夜,也就两三个士兵在看守,还都在睡觉。
    白天都没人来的地方,入夜了自然更没人翻墙不是?
    书生抬起湿漉漉的脸,看着那道并不高的墙。
    一刻钟后,墙头上艰难地翻下瘦长的人影,落在地上泥水坑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远处门口看守的士兵在打鼾。
    书生艰难地爬起来,踩着水啪嗒啪嗒便冲进了鼓厅,抄起鼓槌,湿淋淋的衣袖落下,露出瘦骨嶙峋的苍白手腕。
    然而鼓槌落在鼓面上声响却沉雄,隆隆如雷。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仰头,举槌,细瘦的脖颈因为用力绽出道道青筋,轰然之声从掌下迸发,越过鼓厅,越过登闻院,越过午门和浩浩广场巍巍宫殿,上达天听。
    鼓声里,守门的士兵惊恐地跳起身来。
    鼓声里,兵丁踩过水泊,狂奔而来。
    鼓声里,他泪流满面,嘶声不绝。
    “黎州举人马和通,今至登闻鼓下叩阍,状告壬申年春闱试科举舞弊,总裁贺梓受皇太女授意,内定举人戚元思沈谧武元洪等人,于临考前传递试题,放宽搜查,安排优等号房……如此种种,有负国家取士之义,有负陛下信任托付,有负天下学子殷殷之期,不公、不仁,不义、不忠!”
    ……
    第302章 案发
    天边惊雷炸响,灯火通明的折桂楼里,跃鲤书院考中的举人们齐聚一起,庆贺今日放榜。
    跃鲤书院参考十七人,考中十三人,相当高的比例。其中沈谧名次最高,位于第四,戚元思位于第二十七。杨一休第三十名。大武落榜,小武考中第一百三十二名。田武之前考举人都没中,自然没有参加春闱,但这不妨碍他兴高采烈地在折桂楼席开两桌,为沈谧戚元思杨一休庆贺。
    考中了当然是好事,众人纵论考题,又猜之后殿试会出哪些策论,还是考经济和边务?
    沈谧却有些心不在焉,总在想着什么,戚元思问他,他道:“我这心中总有些不安,方才我问了大小武,也说他们的号房不错,检查也松宽……”
    话音未落,听得隐约隆隆声响,有人诧道:“这春夜竟然也生雷!”
    沈谧起身推窗,就看见一大队士兵快步而来,转眼进了折桂楼。
    他霍然转身,看向戚元思。
    楼梯脚步杂沓声响,包厢门轰然砸在墙上。
    欢笑声戛然而止,学生们霍然回首,听见为首的士兵厉声道:“沈谧!戚元思!武元洪!尔等涉嫌勾连考官,贿买试题,舞弊科场,内阁下令,当即捉拿!”
    ……
    包厢里鸦雀无声,容溥霍然站起。
    沈谧倒没那么震惊,苍白着脸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猛地抓住容溥的手,“敛之兄,快去通知皇太女,这一定是冲着她来的!”
    戚元思怒道:“说我们舞弊?证据呢!”
    “证据三司会审的时候自然会呈给主审官们,不是你们操心的事,走吧!”
    舞弊是大案,一旦掀开必定无数人头落地,容溥脸色也变了,吸一口气,想要上前,他的护卫却无声在他身后出现,手按在了他肩上。
    容溥:“容叔!”
    跟随他很久,甚至得了容氏赐姓的护卫叹了口气,轻声道:“公子,抱歉,老奴得了老爷吩咐,一定要拦住您……今日这事,请您务必不得介入。”
    他的手磐石般压在容溥肩上,容溥想动也动不了。
    容溥闭了闭眼,轻声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