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在想,如此前所未有的恩宠,会不会最终造就另一对乌梁合与那木图?
    铁慈没想到丹野会忽然回头伸手。
    她正用老母亲慈爱的目光目送他的背影,心想爸爸可算完成任务了。
    结果一转眼,儿子如此孝顺。
    孝顺太过也吃不消,她咳嗽一声,含笑半弯腰,用熟练的西戎语道:“我的大王,那是属于您一人的荣耀。除了您,谁也不配。”
    丹野凝视着她,却像没听见般,忽然反身大步走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铁慈抬头看他。
    丹野眼底没有笑意,道:“别说这条路,便是最后头的那宝座,也该你和我一起坐上。”
    铁慈笑道:“怎么,害怕了?”
    她本是觉得他奇怪,故意插科打诨,谁知道丹野立即接口,“对,怕,没有你我不敢坐。”
    铁慈无语。
    下一瞬她反手擒住了丹野,准备把他给扔到宝座上去。
    丹野没动,他知道现在自己不是铁慈的对手,他只道:“你扔我上去,我也不坐。你还能十二个时辰在这压着我不成?”
    铁慈咬牙,“你到底要干嘛?”
    “陪我一起。”
    “不可能。”
    “那我就不要这西戎。”
    “你吃了这许多苦,好容易到今天,你说不要就不要?”
    “我要的从来只是报仇,如今仇报了,王位爱要不要。但是你,如果坐上王位的不是我,你那些条件可就没人帮你达成了。”
    铁慈嘿嘿冷笑起来,“小王八羔子,你威胁我?”
    “对,就是威胁你。”丹野怡然不惧,“不想一番筹谋打水漂的话,就随我一起共享这西戎。我会对你称臣,发誓永不背叛,西戎的大好土地可以容你谋划驰骋,西戎永远会是你的后路,我甚至不要求你一直留在西戎,只要你立我为你的王夫,每年来呆一个月消夏就成。”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流利,显然在心中已经盘桓很久。
    “铁慈,你心在天下,但你掣肘极多,我将西戎送给你,从此你要练兵有草场,你要征兵有子弟,你要隐藏有群山,你要出山有悍骑无数,你拥有了世上最大的后盾和永远的退路,你和你所在乎的人,都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报答,也是你辛苦这一遭该得的报酬。你,真的不动心吗?”
    第242章 他的位置万物不换
    两人在阶梯之旁僵持。
    阶梯之下,飞奔而来的丹霜和杨一休二人,正好听见了最后两段话。
    两人都怔住。
    片刻之后,杨一休摇头叹息一声,退后一步,并将发怔的丹霜拉了下去。
    他悄声问丹霜:“你家主子……会答应的吧?”
    丹霜望着铁慈。
    逆光的铁慈,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想,真的是很好的提议啊。
    看似心粗的丹野,经过苦难,也变得如此敏锐,一举击中殿下的心。
    偌大疆土拱手相送,往日桀骜的、需要用金银笼络的西戎从此安定诚服,本就是殿下的心愿。
    更不要说殿下心中,保护在乎的人,也是至死不能忘却的坚持。
    而她的境遇如此艰难,主要就是因为实力欠缺。
    答应了丹野,从此她进可攻退可守,提前结束风刀霜剑的日子,杀可杀之人,护能护之亲,一生坦途,就在眼前。
    丹霜的心砰砰跳起来,紧紧盯着铁慈。
    偌大的西戎王宫,和她一般,此时无声。
    ……
    终年落雪的辽东北地,这一日雪终于停了。
    檐下的金铃滴零零响起来,方才还显得空寂的庭院,忽然便冒出了好多人,有人端着药汤,有人端着热水,还有人端着换洗的衣裳和澡豆,鱼贯踏上了光洁的深红长廊。
    门被拉开,里头苍白的人举起手腕,似乎禁不住外头积雪刺目的强光。
    那手腕极细,显得袖子都甚空荡,袖子里隐约可见肌肤上还没消去的淡淡鞭痕。
    而他衣袖半遮住的交领深衣深处,隐约也可看见包扎的白布条。
    屋外的人弯着身,道:“十八王子。”
    慕容翊嗯了一声,那些人便躬身进入,首先端进的是洗浴的药汤,散发着浓烈的药味。
    慕容翊起身,赤足踏过地衣。
    他每日早晨都会先药汤洗浴,一来重伤后每夜大汗需要清洗,二来能加快伤势痊愈。只是这药汤性烈,每次洗浴时便如万刀割身,宛如再受一遍酷刑。
    隔间的门拉开,池子里的药水已经兑好,慕容翊毫不犹豫跨入池子,雪白的深衣浮在淡黄色的水面上。
    池子边伺候的人悄悄看他,见他面无表情,只是下池子那一刻微微挑了挑眉。
    偷窥的人见过无数人在这药水中惨叫挣扎被人硬按住,从没见过这么云淡风轻还自觉洗浴的。
    慕容翊似有察觉,目光转来,那偷窥的人如被针扎,立即低头。
    难怪这位能干出这般大事,敏锐到可怕。
    慕容翊转开目光,旁若无人坐下,泡在池子里。
    四面站满了人,这是伺候的人,也是看守的人,只要他有一个动作不对劲,这些看似柔和的人,就会立即暴起,掏出各式各样的武器。
    这里面,没有一个绣衣使。
    慕容翊不止一次地想,是暴露了吗?
    但如果真的暴露,他就不可能还活着。
    在父王心里,杀几个王子还可能是因为争宠或者旧恨,虽然大逆不道,但并非不可理解。
    但如果绣衣使做手脚,那就是阴谋直接对上了他,父王会毫不犹豫,立即铲除。
    那就是父王存着疑心,不想使用绣衣使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所以他现在得小心更小心。
    说不定父王还会来试探他……
    身后忽然有水流涌动的声音,有人下了水。
    药汤对受伤的人如切肤割肉,没有伤口的人却是不怕的。
    淡淡的香气接近,他不动声色。
    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搁在他肩头,女子温柔婉转的嗓音伴随甜腻的呼吸落在耳侧,“殿下,灵儿来伺候你好吗?”
    灵儿是这秘密庄园里的侍女,前几日还只是温柔示好,今日直接上了手。
    慕容翊没说话,身躯在水中舒展。
    女子跪坐在水里,轻轻替他按摩肩头,雪白的手指上指甲晶莹,流动水珠如水晶。
    水面上飘过一层粉色轻纱,和他的白袍纠纠缠缠一起,慢慢被推移到了池边。
    身后女子按摩的手慢慢向前,越过他的颈项,轻轻搭在他的胸膛上。
    他伸手捉住那女子的手。
    女子似乎含羞,在他耳边轻笑,笑声里却有一句话,轻细发气音,“主子,今夜三更南墙边。”
    与此同时,一颗小小的肥皂团滚落,被慕容翊顺手接住。
    慕容翊眉头一皱,回身看她。
    女子已经娇笑着收回手,抚上他的发,一边伸手抽去他头顶发簪,一边絮絮道:“我来为您梳发好吗……”
    话音未落。
    慕容翊忽然一抬手,捏住了她抓住簪子的手指,咔嚓一声轻响,女子一声惨叫,慕容翊看也不看一抡臂,哗啦水响,女子被他扔出了池子,在地上湿淋淋掼出老远。
    池子边侍立的人都骇然看他。
    慕容翊面无表情地坐在水中,双手下垂,淡淡道:“我讨厌别人碰我的头。”
    众人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确实,之前也有一人,在伺候这位喝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头,也是被他活活抡出了房门外,砸在雪地里半天爬不起身。
    这也不奇怪,头部何等要害,怎能被人接近。
    这位自己是暗杀高手,自然不给别人任何暗杀他的机会。
    慕容翊探头看了看地上横陈的女体,撮唇吹了声口哨,笑嘻嘻道:“受惊了?下次懂规矩就好了。”
    女子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磕头谢过,一瘸一拐下去了。
    换了人来给他擦背,从头到尾再不敢靠近他的头发,乌黑的发在水面如黑莲盛开,伺候的人连发丝都躲着。
    伺候的人上去了,慕容翊才睁开眼。
    他的手一直在水底。
    紧紧攥着那枚红色相思木的飞鸟簪。
    ……
    半个时辰后,慕容翊泡好了澡,一边出池子,一边随意地拿簪子在头上挽了个髻。
    他的手指抚摸过飞鸟流畅的线条,这每一根线条都是她刻的。
    怎么能被阿猫阿狗所碰触。
    指尖在飞鸟的羽毛上停了停,心中第一万次想起刻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