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桩天亮时回奉先殿门口当值,他没有进去, 只以为傅忱还在睡着。
    梁怀月起早炖了一蛊解酒汤端过来。
    “陛下呢?”
    虽然傅忱曲她娶到一半, 礼没有完成, 但也不妨碍她成为后宫里最大的女人。
    傅忱卧病在床修养的那个月, 付祈安对外都说他是在养夺宫受的伤。
    南梁知道内情的为了自个的小命,谁都不敢多嘴。
    傅忱伤好接替朝政,是草草.登基的,没有大.操.大办。
    暗桩有时候都很佩服梁怀月,竟然能够识时务者为俊杰到此番地步,她的眼见,虚与委蛇的本事压根不逊色于男子。
    从她在暗里接济傅忱那会,暗桩便知道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也是,若是不聪明,在阴晴不定的傅忱面前活不下来。
    但她给傅忱的好,远远比不上小公主给的,小公主不明不白死了,眼前这个只给予了一点好的女人,却过得好好的。
    都是南梁皇帝的女儿,为何傅忱要如此区别对待呢?
    南梁国破,梁怀月依然穿着绫罗玉鞋,小公主呢,她掏心掏肺,死至今连块好点的棺材都没有。
    暗桩心里不怎么是滋味,却也如往常只敢想想,到底也没有多说,
    他回道,“陛下昨日与付大人喝酒....”
    话说到一半,就见到从外面走进来的傅忱。
    傅忱还穿着昨日的衣衫,有些压得很皱了,眉眼俱是疲倦。
    “陛下?”
    “您何时出去的?”
    暗桩刚要上来扶他,梁怀月已经把手里端着的那蛊解酒汤递给旁边的宫侍,先一步碰到了傅忱的手腕。
    暗桩收回手,立在一旁。
    傅忱朝旁边看去,“你来干什么?”
    他语气暗沉低哑,带着未散尽的酒气,携着几分晨时醒过来的郁气。
    梁怀月并不在意,她柔笑着。
    “妾昨日听说陛下与付大人喝酒到深夜,酒窖里的酒浓烈辛辣,怕您早起不适,特地炖了一蛊解酒汤来。”
    入了后宫的女人自称要说臣妾,但傅忱脾性不定,梁怀月以退为进,在傅忱面前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
    她自唤为妾,内含着一个博君怜的意思。
    跟在梁怀月身边的宫侍是个会看脸色的,梁怀月话音刚落,立马就跟上一句。
    “解酒汤要人守着熬,娘娘寅时便起来看着了,为了熬解酒汤,娘娘还烫伤了手。”
    梁怀月皱起眉,非等她说完了,才急言厉色呵斥。
    “多嘴!别在陛下面前乱嚼舌根。”
    那宫侍被训了,低着头也不忘补一句,“奴婢明明说的是实情。”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戏唱得很好。
    是男人听了这番付出,都会心软的。
    暗桩听完,在旁边没出声。
    傅忱淡淡瞥一眼,他抽开梁怀月搭着他的那只手臂,不叫她扶,自己进了殿。
    梁怀月又从宫侍后面拿了醒酒汤跟在他后面。
    傅忱没管她,径直朝内殿进去,奉先殿的内殿里头有温泉,是从后面引进来的,一直源源不断。
    傅忱在里面泡了一会,等他披着亵衣出来的时候,梁怀月还站在正殿内。
    傅忱才出来,她立马就拿了巾帕,迎上去,“陛下,妾为您擦发吧。”
    傅忱停了脚步,他看着面前的那块巾帕,目光有些失了神。
    曾经也有一个小蠢货,站在他面前,捧着一块能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的巾帕。
    带着讨好的神色,卖乖跟他说,“我....给你....擦头发吧。”
    她还伸出来洗了很多遍的手,翻来覆去证明给他看。
    “...干....净的....”
    梁怀月备受宠爱,自然过得好,她向来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玉指纤纤,指甲上还染了淡粉色的丹蔻。
    傅忱记忆里的那双小手,不像这样。
    她的指甲不留长,手背肉肉的,比面前这双手的还要白,或许是总是洗外衫,洗被褥,洗这洗那洗,常年泡在水里泡白了。
    “陛下?”
    梁怀月不知道傅忱在想什么?轻轻叫了一声,傅忱挪开眼,没说要不要擦。
    他往书案走过去,过木架旁边时,顺手拿了一件淡青色的外衫披上,坐到了案边,翻看折子。
    梁怀月跟上去,男人端坐在位上,长衫没遮掩住他的宽肩劲腰,气质淡漠安然,侧面是那样的旖丽无双。
    傅忱虽然一言不发,梁怀月仍瞧得心里不自然跳了几分。
    不可否认,傅忱的面相是她毕生见过所有男子里最出挑的。
    她向来是一个话不喜欢说太满的人,当时西域王子当时问她,是否跟傅忱有姻亲的时候,也是含糊其辞。
    大方面是为了南梁,另一方面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她瞧傅忱第一眼便觉得,就觉得他可能人中龙凤。
    既然是有可能的东西,做人对事当然要留一些余地。
    所以她才会在梁怀惔欺负他的时候适时出手,刻意叫傅忱撞见她嘱咐宫侍不要苛待他。
    “这几日冷了,湿着发风吹过来头会疼的,陛下看折子,妾轻轻为您擦发可好?”
    “妾必然不会打扰了陛下批阅。”
    她手里的巾帕已经快要碰上傅忱的头发,傅忱侧了身,一把擒住梁怀月的手腕,将她攘走。
    “........”
    梁怀月被他推得撞到了桌角,脸色有些难堪,她捏紧了手,很快调整好脸色,站直时,又是那副笑着的模样了。
    傅忱冷眼撇过梁怀月那张满是欲望心机的脸,眼神都是厌恶。
    他发话,“出去。”
    梁怀月点头应下,她本也没有打算多停留,必然要循序渐进。
    她把放置于桌沿旁侧的解酒汤端过来,舀了一碗出来,撩起翻飞的手腕,刻意露出那熬解酒汤时被烫伤的手心。
    福了福退礼,走之前也不忘提醒傅忱一声。
    “再放就凉了,陛下记得喝。”
    她很懂事地走了,傅忱瞧着她的背影,“站住。”
    梁怀月以为傅忱改变主意了,转过头她还是笑意满满。
    不曾想傅忱开了腔,一点面子不给人留,他的语气温和,说出来却是那样的薄凉。
    “把你的东西端出去。”
    梁怀月脸色有些干,她努力将话说得中听。
    “妾自幼少进膳房,第一回 煮解酒汤,可能煮得不行,陛下不喝也好,妾再命人为您熬一碗来.....”
    是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傅忱的耐性只有那么一点点,他本来就是冷心冷肠的人,昨夜没有休息好,如今头还在跳着疼,南梁一堆破事等着他来弄。
    本以为梁怀月会看人脸色,用不着他费什么心。
    他差点都要忘了,人都是攀利的。
    她是够厉害,自家人全都入大狱了,还能风轻云淡,不留余力为自己的前途盘算,会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他可是灭掉南梁的刽子手。
    如果是梁怀乐,她指定就不会这样了,有了梁怀月的对比,傅忱看着同样是讨好他的嘴脸。
    一番对比下来。
    他越发想念那个狠心死掉的梁怀乐了,她也喜欢看着他,那双眼睛漂亮又不掺合任何欲望,他尝试过在里面找到任何有关于欲望的东西。
    怎么都找不到,如今,他才渐渐明白,不是她演戏演得好,叫他找不到,而是梁怀乐没在他身上算计过。
    这怎么可能呢?傅忱想?怎么会有人不为利益真心对他好呢?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要让他知道梁怀乐其实是真心待他好的。
    “梁怀月,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傅忱猛地站起来,梁怀月心下一惊,她刚要转腿走,傅忱拽着她的头发。
    梁怀月哆嗦,“陛...陛下?”
    傅忱将她制住,单手掐住她的嘴,把盛出来的那碗解酒汤倒回蛊罐里去,他端起来全都灌进梁怀月的嘴里。
    也不管她喝不喝得下去,整张脸呛得咳嗽,发丝粘着解酒汤黏在脸侧,狼狈不堪,亦或者可怜到楚楚动人。
    灌完以后,傅忱才丢松她,嫌弃地扯过旁边的巾帕擦拭碰过梁怀月的指尖。
    “这个教训够不够你长的?”
    梁怀月也不敢伸手擦掉脸上的黏汁,她跪下去。
    “妾不知道什么地方惹了陛下不快...”
    傅忱一脚踢开碍事的椅凳。
    “生怕说错话得罪我,也知道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就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梁怀月,我奉劝你,不要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也不要对我有算计的心思,不要觉得你在我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心存侥幸想要博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