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密布着血丝的眼,叫她有那么片刻的失神。
    夫妻三年,他酒量如何,她又怎会不知?
    “懿懿……”见她不语,顾祯心头划过几许急切,涩然唤了一声,颤着声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瞧出了他的借酒装疯,赵懿懿便也生出了些逗弄的心思:“嗯?”她微微勾唇,蓦地笑开了,“那,跪下求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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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杏林跑马
    长夜寂寂, 如水寒凉。
    赵懿懿半撑着身子,轻轻靠在那床榻边上,唇角噙着三分笑意,眼眸亦是含笑, 柔柔地看着他。
    那轻忽缥缈的声音, 也是柔得不像话。
    她眉梢轻挑, 眼尾蕴含几分春色,轻勾唇角:“嗯?”
    那上挑的尾音,轻易就能勾住人的心弦, 从此再没法子放下。
    顾祯一怔,那密布血丝的凤目里头, 闪过些许迷茫,立在榻前,愣愣地看着她。
    良久, 就在赵懿懿觉得意兴阑珊, 打算转过身睡下时,顾祯却突的握了她的手, 弯折膝盖,在榻前跪了下来。
    赵懿懿搁置在榻沿的手指收拢,蓦地攥紧成拳,白皙手背上指骨凸起,残留的红润消失不见,愈发的透了几分惨白。
    一时间,她失了言语。
    内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细微的更漏声, 自外间隐隐约约传入, 一滴一滴, 敲击在了心弦上。
    望着那个跪在跟前,双目发红的男人,赵懿懿默然不语。
    从前,她只以为他清隽高傲、如珪如璋,对着什么都是不假辞色,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什么都不曾真正上过他的心。
    这世上,大抵便没有什么,能叫他为之变色的东西。
    他那样高高在上,也因此,俩人之间永远是她先低头、她先放下身段。
    直至今日她才知晓,原来他在意一个人的时候,竟也会低到了尘埃里去。折了一身的傲骨,就这样听了她的话,跪在她面前。
    不是不会、不是不懂。
    只是不曾放在心上罢了。
    可……那又能如何呢?
    深吸口气,赵懿懿的唇边浮现一抹冷笑,她俯身攫住了顾祯的下巴,轻声道:“陛下,妾身骗你的呀,你还真信了吗?”
    她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如那春水般拂过心房。
    却在漫不经心地淌过时,骤然攥紧心尖,用力将其揉皱成了一团,似要将最后一滴血水拧干,方肯罢休。
    急促喘息几声,顾祯缓缓闭了闭眼,眼眶逐渐发了红,向上伸出手去,试探着、想要攥住她的一片衣角。
    那月白色的衣角近在眼前,飘逸如云的质地,好看极了——从前也曾见过的。
    然还未等指尖触碰到那衣角,赵懿懿却垂眸看了过去,轻巧地伸手,毫不留情地抽开了自个的衣角,随后拂开了他的手。
    顾祯彻底红了眼,眼眶一阵酸涩,胀得难受。
    他仰头去看跟前的心上人,嗓音沙哑着问:“懿懿,你想要什么,朕以后都给你,你喜欢什么,朕都给你寻来。你别闹脾气了,我们还同从前一样,好不好?”
    同从前一样?
    赵懿懿轻扯着唇角,松了手,轻声道:“不好。”
    “懿懿……”顾祯意欲再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只得红着眼看她,眸中染了几许绝望。
    下一刻,他终是发了疯,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叫她的手腕都隐隐作痛起来。
    “陛下,松手!”她有些气恼的看他。
    顾祯却不肯,声音里染了沉闷,透着丝丝的沙哑,揽着她的身子,俯身看向那红润的菱唇。欲要垂首吻上之时,却在触及那双清泠如寒冰的眸子时,又猝然停住了。
    赵懿懿却于此时回首,看着他笑:“同从前一样?”她问了一声,还未待他答话,却是自顾自道,“不知陛下说的同从前一样,是怎么个一样法呢?”
    “是连我生辰也记不住的一样,还是任凭旁人欺负的一样,又或是,出言训斥时的一样呢?”
    说着说着,她却也想起了往事,只觉得可笑无比。
    她才不要,与从前一样呢。
    一点儿也不要。
    顾祯愣了愣,无力地垂了手,低眉敛目:“是朕说错了,朕只是想说,与你能……”
    话说到一半,他几度哽咽,几乎要说不下去。
    赵懿懿杏眸微睐,坐直了身子,温声唤了他一句:“陛下,可我不想。”直视着他的双眸,那双她从前看了就会害羞移开的眼眸,一字一顿:“可我真的不想。”
    这些话,化作道道利刃,一个接着一个的射穿了他的心口。
    顾祯骤然失语,身子微微发颤。
    “妾身上回说,从前的事就让他过去,两相抵消。可这不代表,妾身就能忘了啊。”赵懿懿指着心,柔声说,“陛下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会痛的?”
    从前种种,若说他完全不喜欢自己,其实也不尽然。
    以他的性子,若是厌烦到了极致,只怕连皇后也不会叫她做。
    只是那零星半点的喜欢,终究算不得什么。于他来说,也不会为了那零星半点的喜欢,去为她出头、为她做些什么。
    可她偏偏,要去求那些,明知难以求得的东西。
    可不就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么。
    赵懿懿忽的有些难受,趿拉了绣鞋下榻,想要去倒杯水喝。
    然刚走出半步,却被他给攥住了胳膊。
    随着顾祯轻轻一用力,便被他抱在了怀里。
    赵懿懿挣扎几下,谁知他这回使的力道不小,竟是没挣脱开。
    “懿懿。”顾祯哑着嗓子唤她,放轻了声音,道,“朕就抱一会,就一会好不好?你别推开朕。”
    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时,赵懿懿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与以往的沉稳有力不同,竟是带着些迟滞与凝缓。
    顾祯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想怀抱一件稀世珍宝一般,轻轻怀抱着她,似是要将她揉入骨髓之中去。
    呼吸间萦绕着苏合香的气息,至此时,顾祯方觉心中安定,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脖颈上突然滑落几滴滚烫,赵懿懿稍稍瑟缩了下身子,想回头去看,却被他给按住了:“乖,别看。”
    别看,别看什么?
    赵懿懿稍稍怔了怔,再想转头,却还是被他给按着。
    这一回,顾祯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祈求:“别看好不好?别看……”
    她终于听出来,往日冷峙低沉的声音里头,竟是带了些哽咽与涩然,就像是、就像是……赵懿懿呼吸一顿,稍稍侧眸看了眼屏风,没再想下去。
    更漏声陆陆续续地响着,顾祯终是松了手,小心翼翼看她,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赵懿懿却没心思管,径直抽身离去,站在那案几边上,自顾自地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
    顾祯想说一句饮凉水不好,然嘴唇翕动着,到底识趣,没曾说出口。
    他也知晓,这话若是放在从前,懿懿只会满心欢喜的放了茶水,令人再去烧一壶热的来。
    如今的她听了这话,唯有厌烦。
    心尖子颤了颤,顾祯心道,如今的自己,该明白在懿懿心中的地位的。
    “时辰不早了。”赵懿懿饮尽那凉水,抿了抿唇,淡声道,“陛下早些回去休息吧,妾身也想睡下了。”
    原来,他竟也有,折了那一声傲骨的时候。
    只可惜,是对着如今的自己。
    没理会身侧那人,赵懿懿径直去了窗边,凝着窗外的落了满地的杏花出神。
    这几日天气有些潮,水汽聚集在花瓣上,全都焉耷耷地垂着,不复从前的精神气。
    便是停在树梢的几只鸟雀,那身形也笨重了许多,半点儿都没了那灵巧气势。
    许是察觉到这儿有人,停在最上边一根枝桠上的鸟雀看了过来,竟是半点也不怕生,扑的一下飞到窗台边上,歪着脑袋看向赵懿懿。
    她一时失笑,伸手摸了摸那鸟雀的脑袋,皱着眉头说:“你看着我做什么呢,我可没吃的东西给你呀。”
    与那鸟雀说了会儿话,倒了点儿干净的水在窗台上喂,直到那鸟雀再次飞回树梢后,她猛地一转回头,却见身后已然没了那人的身影。
    正好能睡个安稳觉。
    紫微宫,大角观。
    何太妃如往常被人喊起身,换上了坤道服饰,往那三清殿中诵经。
    何寻菱低眉顺目地跟在她身后,走至无人处,方才压低声音唤了句:“姑母。”
    “闭嘴!”何太妃回首瞪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冷,眸色亦是暗沉沉的。
    看着这个侄女,她眸中划过失望,平常瞧着还好,却没想到,是个沉不住气的。
    何寻菱却没如她所愿的闭上嘴,这些日子的清苦日子,将她折磨得快要发疯,她赤红着一双眼,扯着何太妃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姑母,当初可是你说的,陛下不喜皇后。只要我使上些手腕,就能将皇后踩到脚底下去,可如今……”
    剩下的话她未说尽,何太妃却听明白了。
    她哂笑道:“我何曾说过?”
    何寻菱瞪大了眼,上前扯着她的衣角,急声道:“姑母,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她气得心肝都是疼的,呼吸急促,一双眼几乎要从眼中跳出来:“姑母,如今我也不求什么皇后之位,只是想从这地方出去。姑母,你一定有法子求求大姑母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