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家,没有亲人,身如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我要跟着商队去西疆。”
    他说:“我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
    这些都是假话,主要是他怕。
    他怕他护送这个看上去要死的大将军真的进了皇城,他的小命就没了。
    一路上李双还算机灵,早就看出了除了刺客之外,还有搜捕他们的官兵,足可见并非一路刺客要大将军的命。
    而是君要臣死!
    君要臣死臣怎能不死?
    李双自认没有那么大的命,能够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一直都在找机会跑,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
    他对陆孟说:“马上要到皇城了,我祝你们一路顺风。最近搜捕我们的人没了,我打听到了一点消息,看在我们一路扶持的份儿上,告诉你们。”
    “已经有人在传,据说消息是宫中传出来的,太子造反,封北意大将军为了阻止太子,在路上战死了。”
    陆孟手中攥着清创刀,几乎要割伤她自己的手。
    她瞪着眼睛道:“你这消息哪来的?”
    “是我……去逛窑子的时候,听到一位军爷和窑姐儿说的。”
    李双说:“反正你们好自为之,我走了!”
    另一个军医喜财就在陆孟身边,悄悄推了陆孟一下,示意陆孟不要再犹豫了。
    他们两个在察觉了李双要走的时候,就决定合伙杀了他。
    不能让他走漏了消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陆孟现在手中没有一丁点威胁买通李双,让他不开口的筹码,那就只能是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陆孟和军医商量好了,用清创刀杀他,再费点力气,连夜将他扔到山中。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死了没有人会发现。
    但是他说出了这个消息之后,陆孟却拉住了和她密谋杀人的喜财手腕,对他摇头。
    亲眼看着李双离开。
    门关上,陆孟对喜财说:“喜财,我们不用费力杀他了。”
    “为什么,难道太子妃相信了他说的话?”
    陆孟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从搜捕他们的人开始变少,甚至彻底消失的时候,陆孟就已经有了猜测。
    太子造反,这陆孟已经预想到了。
    但是……皇帝竟然会放出消息说大将军死了,陆孟想到了却没敢深想。
    她总想着封北意驻守南疆那么多年,对延安帝也是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又并未曾达到功高震主的程度,他不至于寡恩至此。但陆孟现在知道了,她低估了掌权者的狠毒。
    皇帝是手掌生杀予夺之人,皇帝不会出错。
    他说大将军为阻止太子战死,那就是战“战死”。
    他们回到皇城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打破这个谣言,一种就是“大将军战死”。
    这有可能是个圈套,皇帝引出他们出现的圈套。
    到这里已经是九死一生的赌局了。
    陆孟对身边仅剩的喜财说:“消息应该是真的,皇城之中很有可能有个等着我们要灭口的惊天阴谋。”
    “喜财,你……你回南疆吧。”
    陆孟说:“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到底是生还是死,就……听天由命。”
    就算是知道皇城是个圈套,陆孟也一定要去。
    因为封北意的状况不能再耽搁了,陆孟这一路简直瘦下了半个人去,封北意何尝不是?
    这普天之下,就只有一个太医令,能够配置出黑雀舌的解药,能够让封北意的病情得到治愈。
    否则他就只有腐烂而死这一条路。
    封北意乃是镇南大将军,他一生最好的年华都在驻守边关,连唯一的老父亲死,都没能回皇城看一眼。
    他保住了边关百姓的安危,他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怎么能腐烂而死?!
    陆孟从没有一刻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真实,如此残酷。
    她咬紧牙关,简直不能忍。
    她从没有这样真情实感的去憎恨一个人,憎恨延安帝,憎恨他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要活活坑死封北意。
    陆孟恨得牙痒,但是她不打算拉着别人和她一起送死。
    所以她对同行的喜财说:“你回去吧,回去找我姐姐,她现在还是副将,肯定能够让你重新回到军医团队。”
    喜财听了之后,却是立刻反驳:“太子妃在说什么!太子妃可知长孙副将为何会派我与李双随行?”
    陆孟摇头。
    喜财说:“李双和我都没有亲人,我们都是在南疆苟且偷生,我和李双都是长孙副将救过的人啊。”
    “李双没有良心,不代表我喜财没有!”
    “且到皇城还有足足好几座城镇的距离,你一个女子,你独自一个女子,要如何能够平安入城?”
    “而且太子谋反,南疆没人透露你的身份,皇城之中却都认识太子妃吧?到时候太子妃一露面,将军能不能活喜财不知道,但是太子妃必死无疑。”
    陆孟眼泪滚落,看着喜财片刻,觉得大恩不能言谢,她直接对着喜财跪地。
    “太子妃!”
    “不要叫我太子妃了,你站好,你当得我一跪。”
    陆孟说:“若是到了皇城,我姐夫能够平安脱险,那之后我再设法报你恩德。”
    “你没家人,若我和姐夫侥幸不死,从今往后,将军府就是你的家!”
    陆孟端端正正跪地,给这位名叫喜财,在这本小说上没有一个字,连炮灰都不算的军医,行了她从未对任何人真心实意行的大礼。
    “太子妃快起来!”喜财眼睛也都通红,他对金钱或许真的没有太大欲望,但是陆孟的承诺,也正戳在他心窝子上。
    如果是家人……
    是家人那当然是万死不辞!
    陆孟被扶起来,抹了眼泪,把清创刀扔在桌子上,说:“你以后叫我陆孟就行。”
    “使不得使不得。”喜财死活不同意,他对长孙纤云敬重非常,对封北意将军更是,这两人都捧在手心的心肝儿,他怎敢不敬。
    陆孟最后说:“我在皇城当中有一些……朋友,他们都叫我二小姐,我行二,长姐是大姐,你便叫我二小姐吧。”
    这次喜财才终于“哎”了一声,道:“二小姐。”
    陆孟强自镇定下来,抹了眼泪说:“我们……其实也没有完全到绝路,我们还有一种办法,能够最大程度地保障所有人的安全。”
    陆孟和喜财商量了计划,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城方向。
    他们昼夜行路,到了临近皇城的城镇的时候,仅仅用了两天。
    二月二十三从南疆出发,他们到现在已经足足走了二十天。
    今天是三月十五,他们找了一间客栈落脚。
    这一次陆孟拿出了所有的保命丹,一次性给封北意吃下去,打算把这些天都昏沉,靠着陆孟灌浓糖水和各种稀粥活着的封北意叫醒。
    她必须把他叫醒。
    因为唯一能够在这种情况之下进入皇城,并且不被皇上忌惮立刻杀掉的方式,就只有一种,唯一一种。
    那就是在封北意出现的那一刻,就让皇帝明明白白地知道,封北意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威胁。
    陆孟给封北意喂粥就开始哭,一直哭。
    她也不想哭,但是她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了。
    比起看着封北意腐烂而死,失去一条腿的痛苦,就根本不算什么。
    陆孟喂完了米粥,把现在的情况,和她的打算,都跟封北意说了。
    她说得自己哽咽,她无法理解,为何这世上好人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封北意却十分理解,虚弱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笑说:“就按你说得办。”
    “茵茵别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从前是,咳,是误会你了。”
    “我以为你除了吃,什么都不会,柔弱不能自理。”
    “但是这一路上……全靠你。”封北意眼眶通红,强忍着没有流下眼泪。
    他说:“你是我见过除了你姐姐之外最好的姑娘。”
    陆孟本来哭得不行,闻言忍不住又流着眼泪笑起来。
    封北意都到了这个份上,比较起来,还是觉得自己老婆最好!
    陆孟依恋地抱住了他的腰,他消瘦了好多,看脸简直难以找到他从前的模样。
    陆孟甚至发现他作轻松地笑,眼角的皮都皱起来了。
    陆孟哭了一阵子,抱着封北意安慰他说:“姐夫你放心,我锯掉你的腿,我保证……我保证能让你再重新站起来!”
    封北意只当成笑话听,安抚地摸了摸陆孟的脑袋。
    封北意本来想要一直坚持,好安慰陆孟,让她不要害怕,不要难过。
    他受伤的右腿早就没有了知觉,连麻汤都不用喝,也不会疼。
    但是他还是没能撑得住,中途就昏死过去了。
    陆孟动手之前哭得不行,真的动手反倒不哭了。
    她不会做什么外科手术,她没有任何外科手术的常识。
    只能尽量用从槐花那里学来的一点能耐,先切割外面的皮肉,再用软锯锯掉腿骨。
    陆孟全程忍着胃袋翻涌的感觉,幸好有喜财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