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片刻,黑暗里,夏郁青又出声:“那个……”
    “还有什么事?”
    “你还没跟我说晚安。”
    “……晚安。”
    次日一早,夏郁青洗漱过后,先去了陆笙的房间,请她帮忙化妆。
    化完妆,再吃过早餐,便乘坐酒店的接驳车入园。
    陆笙带着其余三人直奔加勒比海盗那个项目——她是资深乐园玩家,最知道什么项目最好玩。
    早上人少,几乎不必排队。
    除了拍照,夏郁青几乎全程挽着陆笙的手臂,挂件似的寸步不离。
    相机重,陆西陵替她拿着的,她有需要时他再递给她。
    夏郁青提前查的资料,很多人都推荐这个项目,她有预期会很好玩,但没想到那么好玩,球幕的壮观景象,剧情与载具的起降行进结合,声光影动的全方位体验,以至于结束时只觉得意犹未尽。
    此后依次是飞跃地平线和创极速光轮。
    创极速光轮这项目,陆西陵没有陪玩,任凭夏郁青怎么劝说,他都不肯松口。
    陆笙在背后偷偷诋毁兄长,告诉夏郁青说陆西陵从小就不喜欢这种强烈失重体验的项目,说白了就是怕——他连七个小矮人矿山车那种小学生级别的过山车都不敢坐。
    等玩完这三个项目,园区里人陡然便多了起来。
    他们又去排了一个快速票上的项目,而后找地方稍作休息。
    附近有工作人员兜售周边气球,双层气球,外层透明,内层五颜六色,那样一大把,映衬着今日淡蓝色的天空,和不远处粉蓝色调的城堡,瑰丽又梦幻。
    休息过后,便去就位蹲点午间的花车巡游。
    之后,他们回到了“宝藏湾”,在巴波萨烧烤吃中饭。
    稍作休息,便投入下午的“征战”。
    陆笙自诩玩咖,常常可以通宵蹦迪再去悠哉吃个早茶,但游乐园里逛一整天也会稍显精力不逮,快天黑那会儿,她已觉得脚痛,步伐明显放缓许多。
    再看夏郁青,仍旧神采奕奕。
    陆笙不禁感叹,夏郁青很多地方,都还蛮“怪物”的,不是贬义。
    天黑以后,最热门的项目便成了旋转木马,那样灯火绚烂的梦幻场景,少有人不会动心。
    陆笙一个厌恶排队的人,也拉着夏郁青加入长长的队列,背包之类的东西都交给周潜和陆西陵保管,她们两人只揣着手机,轻装上阵。
    夏郁青跟着队列挪一阵,便会下意识转头去看一眼不远处等待的陆西陵。
    他今日穿毛衣,休闲裤和黑色羽绒服,分外闲适的打扮。
    她看过去的时候,陆西陵也会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她露出笑容,他会微微地挑一下眉。
    陆笙的话,将夏郁青一时晃神的思绪拉回:“……其实我哥高三之前的性格,跟现在不太像。”
    “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夏郁青好奇。
    “虽说那时候就有些毒舌了,不过他那种有点散漫,又有点桀骜的性格,其实还蛮招人喜欢的。你是不知道,多少女生要我转交情书给我哥。要是哪天家里不少燃气了,就靠烧那些情书,都够我们过一阵的。”
    夏郁青笑出声。
    “但高三以后,他就渐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夏郁青犹疑地说:“高三的时候,你们父母……”
    陆笙点头,“那件事对我们的打击都很大,我还休了三个月的学……那时候爷爷奶奶都垮掉了,唯独我哥,特别冷静地接管了家里大部分的事情。我们妈妈的葬礼,基本也都是我哥跟陈叔几个长辈操办的。”
    陆笙排在她前面,这时候转身看向她,“我一直觉得,从那以后,我哥有一部分就封闭起来了。虽然说我是他妹妹,但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这些年工作之外的事。即便有时候看他不开心,问了他也是不会说的。他也不怎么会把情绪带到家里来,因为奶奶会担心。”
    夏郁青一时没有说话。
    她想她一直以来的直觉没有错,陆西陵其实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说实话,当我知道我哥喜欢你的时候,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我本来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考虑谈恋爱的事,他是个边界感特别重的人,讨厌束缚,讨厌麻烦,他自己说的,在他看来,恋爱就是第一等的麻烦,要汇报行踪,保持联系,自由受限,傻子才受这种罪。如果不是不敢,我一定会问他,打脸痛不痛?”
    夏郁青笑说:“我这么说不是在妄自菲薄,其实到现在我都还会觉得很不真实,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普通。”
    “不是不是,你才不普通好吗?要是把我放到你的生存环境,我肯定早早就放弃了。我觉得我哥这个人本质还蛮慕强的,他会对那些有真本事,或者精神上出类拔萃的人特别心悦诚服。”
    “你是在夸我吗?”夏郁青故意夸张地捧住脸。
    “是夸你!别的女人做我嫂子我还真不一定服气,但如果你的话,我完全ok.能有一个人可以陪陪他,对他好,我也挺开心的。”
    “……笙笙姐你不要这么称呼我。”夏郁青耳朵霎时便烧起来。
    陆笙笑说:“救命,辈分好乱!——你不会还叫他叔叔吧。”
    “没有了——爷爷是不是一直还在生气?”
    “不用在意爷爷的想法。他是老一辈的人,门第观念很重。家里的压力,你都交给我哥去解决,他大你八岁,老牛吃嫩草,这点麻烦都摆不平,也是白活了。”
    夏郁青笑着点点头。
    她们聊着天,不知不觉便已排到。
    木马启动,绚丽的灯火里,夏郁青转头再去找陆西陵。
    他站在灯火的背面,在寒夜里有种积石如玉的气质。
    他正看着她这边,手里端着相机。
    两个女孩子坐完旋转木马,四人汇合,往城堡前聚拢,等待灯光烟花秀。
    他们去得已不算晚,但永远有更早的人,观赏位置早已密压压的全是人。
    夜里起了风,天气很冷,陆西陵怕夏郁青冻着,又怕人多两人挤散,掀了一侧羽绒服的衣襟,将她圈在怀里。
    夏郁青两手搂着他的腰,借毛衣的温度捂手取暖,仰头看他,问道:“你刚刚给我拍了照?”
    “嗯。”
    “我想看看。”
    “回去再说。”
    她点点头。
    “冷吗?”
    她摇摇头,又说,“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你开心就行。”
    “不。我想知道你开不开心。”她看着他,目光很是较真。
    陆西陵低头,在她嘴唇上倏然一碰,“嗯。”
    灯光秀开始。
    城堡被各色灯光照亮,流光溢彩,烟火冲天,照亮夜空,又似星点四散开去。
    是诗词里的场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夏郁青不觉看得呆了。
    应当不会有人对着烟花许愿。
    可是流星也是一瞬即逝的东西,凭什么这样漂亮到极致的东西,不可以同样地承载一些心愿,即便那只是大海捞针的妄想。
    她在心里说:妈妈,我想再见见你。你可以不用认我,也不必跟我团聚。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地过自己的生活,如果你也幸福的话,那就更好了。
    灯火秀结束,他们离园,仍旧回到下榻的酒店。
    逛了一整天,大家都有些累,白天里吃了不少零食,倒不怎么饿,陆笙提议先各自回房间休息一下,等饿了的时候,再去吃夜宵。
    进门,夏郁青按下开关,脱掉外套,放下包和下午买的周边产品,先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之后,她站在落地镜前,摘下了还戴在头上的米奇头饰。
    陆笙化的妆,下午又补过一次。
    夏郁青脸颊凑近镜面,拿指尖轻轻扒着眼下,查看从眼皮上掉下来的珠光眼影。
    她脑袋像是变成了一枚海螺,里面还不断还回荡着方才那轰鸣烟花声。
    直到此刻才觉得累。
    陆西陵原本准备走过去拉上窗帘,从夏郁青身后经过,脚步一顿。
    他往镜子里瞧一眼,她捂了两个冬天,已是正常而偏白的脸颊上,晕着很淡的浅红色,不知是因为冷,还是衍上的一点腮红。
    嘴唇上,浆果色的口红褪了一些,两分斑驳,有种落花将谢的靡丽。
    或许,她还不那么适合化妆,原生素颜的样子已经足够大方清丽。
    但这抹红模糊了她的年龄,让她跳出了他为她预设的框架,也成功唤起了去年那日,在酒吧里的记忆。
    夏郁青动作顿了一下,因为看见镜中的陆西陵,欺身往前走了一步。
    她还没出声,那双指骨分明的手已伸过来,夺掉了她手里的头饰,往旁边一扔。随即,触感微凉的手指,强势却不失温柔地按住了她的下巴,使她转过身。
    她刚听见近似失控的,沉沉的呼吸声,吻偏劈头落了下来。
    陆西陵膝盖挤入她的双膝之间,将她钉于镜墙之上,她骤然腿软,有种跌落的错觉,伸手想去攀他肩膀借力,手却被一把攥住,反按在了镜子之上。
    身体里升腾起澎湃又陌生的感觉,像高压蒸腾的热气,向上顶住她的心脏。
    很奇怪,很慌。
    “……耳朵怎么这么红?”陆西陵哑声问。
    她还在思索,便有温热潮湿的触感落在耳垂之上。
    她被按在镜子上的手,挣脱不得,手指倏地蜷缩。
    像有一脉滚烫熔岩,自耳垂到耳后,再到颈间,以及毛衣被扯落,暴露于微热暖气中的肩膀。
    她脑中只有火山爆发之后,遮天蔽日的灰,混沌,无法思考。
    甚至,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害怕,因为对面是陆西陵。
    吻落在她肩头的时候,陆西陵终于觉察到,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睫毛尤其如此,像被雨淋湿的鹅羽,亟需抖落沉重水滴。
    她的口红已经彻底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