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想跪在地毯上写字,跪到一半,“嘶”了一声,遂放弃。
    陆西陵注意到了,“膝盖也摔了?”
    “嗯。”
    “学会没有?”
    夏郁青坐在沙发上,躬身一边照着日记本的一页抄电话号码,一边露出难掩骄傲的笑容:“一下午就学会了。”
    “谁教你的?”
    “我室友。”
    “嗯。”陆西陵淡淡地应了声。还好。他又问,“怎么突然想学骑车。”
    “这学期课太多了,步行来不及,校车又挤不上。”夏郁青撕下便笺纸,递给陆西陵。
    陆西陵接过看一眼,电话号码上方写着那人的名字,“夏浩”。
    他将其放在茶几上,又问:“之前给你打生活费的那张卡,是以你的名义开的户?”
    “是的。老师带我去镇上的农商银行开的。”
    “还记得取款密码吗?”
    夏郁青点头。
    “身份证带了没有。”
    “带了。”
    陆西陵示意她拿出来。
    夏郁青从包里拿出钱包,从夹层中抽出身份证,看了一眼,攥在手里,“……可以保证不笑吗?”
    “嗯。”
    她难得的扭捏,最后,心一横才递过去。
    陆西陵接过一看,“噗嗤”低笑出声。
    “……你说了不笑的。”
    “抱歉。”陆西陵手指撑了一下额头,还是笑意未歇。
    夏郁青耳朵烧起来,不为自己丑丑的身份证照片,为的是平日总是神情疏冷的一个人,笑起来这样好看,像雪色清寒的夜里,竟然乍见漫天萤光。
    别人是千金买一笑,她是丑照买一笑,好像也不亏。
    想到这儿,她思绪紧急悬崖勒马,又在心里来回拍自己的脸:清醒点,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西陵收了便笺纸和身份证,“你下午别去学校,先待在这儿,我找人去解决这事儿。”
    “下午的课我已经请过假了。”
    陆西陵点头,站起身,“我有个会,得去趟公司,晚上我再过来。”
    “身份证……”
    “不会给你弄丢的。”陆西陵又轻笑一声。
    “……”
    夏郁青将陆西陵送到门口,他换鞋的时候,她忍不住道:“陆叔叔。”
    陆西陵转头看她一眼。
    “解决不了也没关系,但请一定不要给他钱。那钱他们拿去从来没有做过正事,都是去镇上或者县里打牌,或者……”她吞下最后两个字,嫌脏,说不出口。
    “你相信我吗?”陆西陵看着她。
    夏郁青重重点头。
    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让她这样信任和倚赖。
    “那就放心。”陆西陵抬手,顿了一瞬,手掌在她头顶揉了一把,随即转身,打开了门。
    门阖上,带起一阵的风,她心里也跟着风摇影动。
    她在原地呆了半晌,抬起手臂,碰了碰自己头顶。
    夏郁青在宿舍群同步了自己的行踪,并告诉她们等事情解决了,会回宿舍当面跟她们解释。
    客厅顶高而开阔,落地窗外树影疏疏。
    她在沙发上躺下,听着外面远而空旷的风声,无由心安。
    睡了个午觉,夏郁青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坐去餐桌旁写一门专必课昨天布置下来的小作业。
    一下午时间,基本写完,只需规范脚标的引用格式。
    天快黑了,夏郁青往窗外看了一眼,阖上了笔记本,思索片刻,打算出趟门。
    大约晚上六点半,夏郁青听见密码锁解锁的声响,立即从餐椅上站起身。
    大门打开,陆西陵出现于门口,手里拿了只黑色的塑料文件袋。
    她立即迎上去,“和我堂哥联系上了吗?他有没有说特别过分的话?”
    陆西陵蹬了皮鞋,一边换拖鞋,一边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已经解决了?”夏郁青一愣,“这么快?”
    陆西陵抬眼,扬起那文件袋,朝她脑袋轻拍去。
    她下意识抬手去捂,他轻笑一声,那文件袋并没有落下来,而是直接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
    “你堂兄写的保证书。”
    陆西陵往里走,夏郁青打开文件袋,拿出里面的东西,一边看,一边跟过去。
    陆西陵松解了一颗衬衫纽扣,在沙发上坐下,点了支烟,抽了一口,跟她从头解释。
    他找了两个律师,打通夏浩的电话,约他面谈。
    律师称彼时陆家资助给夏郁青的钱,应当专款专用,夏浩父子挪用了善款,理论上陆家可以提起诉讼,请求追回。但念在毕竟是夏郁青的“亲人”,可以不打这官司,但必须写保证书,今后不得敲诈勒索,张口要钱,或者再有其他任何干扰夏郁青学习与生活的行为,否则陆家将会立即追究责任。
    夏郁青看了看手里的保证书,条条款款写得详细极了,甚至还包括了“未得夏郁青允许,不得主动与之联系”的规定。
    右下角写着今日的日期,以及夏浩的签名和手印。
    她问:“这个有法律效力吗?”
    “你堂兄相信有就行。”陆西陵平声说,“那两个律师吓唬了他一句,说起诉会留案底,以后小孩考不了编制和公务员。没费什么工夫,他立马就签了。”
    她觉得天塌了一半的事情,一下午时间,陆西陵就叫人办好了。
    她长舒一口气,笑说:“我好像学到了。”
    陆西陵挑挑眉,身体往后靠去,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他人已经离开了么?”夏郁青又问。
    “不赶紧离开等着吃官司?”陆西陵想到什么,摸一摸长裤的口袋,掏出她的身份证扔过去,“看看,完璧归赵。”
    夏郁青接过,伸手捏了一下耳垂,“……拜托不要再开我玩笑了。”
    陆西陵扬了扬嘴角。
    夏郁青将保证书收进文件袋里,放入背包,诚恳地说:“我又欠了您一个人情。”
    “顺手的事,不要张口闭口人情。”
    “嗯。”夏郁青点头,“那我以后不说了。现在我没有后顾之忧了,我一定会比以前更认真学习。”
    陆西陵看着她,原想调侃两句,又觉得索然,只微微点了点头,没再作声。
    夏郁青站起身,“陆叔叔,你吃过晚饭了吗?”
    陆西陵摇头。
    “你要吃面条么?”
    陆西陵瞥她一眼,“随意。”
    无关紧要的事,她倒记得那么清。急着报恩似的。
    夏郁青一边朝厨房走去,一边拆下扎着马尾的发圈,将一头长发随意盘起来一箍。
    陆西陵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的流水声,片刻,将剩了一半的烟揿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过去。
    夏郁青正在清洗蔬菜,一旁的流理台上,放着几颗鸡蛋,和没拆封的午餐肉。
    陆西陵走到她身旁。
    她头发盘起,露出纤细的颈项,枕骨下方微微凹陷处,拂着蓬松发丝。目光一侧,便会看见她的耳垂,莹润而饱满,没有耳洞的痕迹。
    他目光定了一瞬才移开,不动声色地瞧向她洗菜的动作,声音平静地问:“以前经常做饭?”
    她非常利索,明显是熟手。
    “嗯。以前在家里只有我和伯母两个人干活。不过其实我不太喜欢做饭……”
    “那现在倒是主动。”
    夏郁青笑说:“那不一样……”
    她戛然而顿,因为没设防地说出了心里话。
    “哪里不一样。”
    夏郁青心里慌了一下,但笑说:“您和他们不一样。您是我的恩人。”
    “恩人。”陆西陵咬着这两个字,复述一遍。
    她听不出来情绪,只觉得他似乎觉得这个词有点可笑,那情绪很淡,真要去捕捉,又好像只是自己想当然。
    面条很丰盛,煎蛋、午餐肉加上青菜,简直堪称营养全面。
    两人坐在灯下吃面,几乎没有交谈。
    夏郁青明显感觉到,陆西陵兴致不高,好像就是从她问要不要吃面条开始。
    她想不出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在心里复盘,又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