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斟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继而探出两手,替他将身上那件衣裳掖好盖好,这才转过身,往码头上人多的地方去了。
    而在那处围聚的人群愈渐增多,都是些半途前来帮忙的村民,自然也有不少来看热闹的,纷纷站在船架跟前指指点点,仿佛有很多年没再见过如此庞大壮观的船身。
    老王说,要将船的外板糊得更牢固一点,但他儿子坚持说这样已经足够结实,再往上多加一层只是弄巧成拙,徒增累赘而已,他们为这一项问题喋喋不休地争吵了大半个时辰,印斟也跟着苦恼得要命。
    ——船身更牢固并不是什么坏事,但这意味着完工的期限会无限地延伸。而那些老船匠,都是追求完美又守旧的一批人,他们在造船过程中耗费的心血越多,那越是希望最后的结果能够超乎想象。
    实际对于印斟来说,船只要能顺利离岛,成功抵达外界的海岸就够了……不过是条临时搭建起来的救命船,也没指望它能在海上多漂几个来回。
    后来大家也吵累了,乌纳干脆燃了火堆,将今日打来的螃蟹鱼虾现烤来吃,印斟却没那个心思,只弯腰下去,借着火势在旁煮起了白米粥。村民们猜是给谢恒颜煮的,便顺口问那只妖怪呢?
    “他刚坐船晃了两圈,人不太舒服。”印斟说,“让他先睡着了,一会煮粥带回去。”
    乌纳嘲道:“可别提了。上去的时候,说没事没事,回头吐得跟什么一样——妖怪还会晕船,说出去你们信么?”
    众村民闻言,不由各自乐得开怀,只当是玩笑话听了,过后也没再怎么提起,只有印斟一人心事重重,着手煮粥的间隙里,全在惦记傀儡的身体状况。
    ——而另一头,就在距离不远的小草棚下,谢恒颜也并没有睡得多么安稳踏实。
    适才坐船吐过一回,可算是将全身力气耗干净了,整个人跟一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完全没什么劲头。
    这会好不容易把印斟赶走了,周围也没人在旁聒噪不停,谢恒颜紧闭一双眼睛,原想着好生小憩半个时辰——偏在临睡之际,满脑子还是方才在船上的感受,身体一摇一晃不受控制,再加船头拂面而来的咸腥海风,那味道闷热里带着一股潮湿,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等再过得一阵,终于迷迷糊糊睡了个半熟。可睡梦中不知怎的,总感觉旁边有人在动他,谢恒颜先时以为是印斟,但听动作声音又不那么像,直到业生印隐约有了些痛感,好像有双手在触碰它周围的骨针。
    “印斟?”
    谢恒颜蓦地醒了,坐起身来,却发觉草棚外的天都黑了,而身边空无一人,没有谁在碰他的业生印,唯有夜时的风声呼啸,以及海浪席卷沙滩的细微水声。
    “印、印斟!”谢恒颜莫名有些不安,伸手去摸旁边的木拐,正待离开草棚去寻印斟之时,恰好印斟煮完手里一锅白粥,快步自海滩码头上走了过来。
    “你醒了?”印斟一眼见到谢恒颜,直接放下粥锅,三两步跨进草棚里来,“睡得好吗?还想不想吐?”
    谢恒颜余恐未消,用力摇摇头,又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印斟视线往下,注意到他胸口,登时皱眉道:“看你,衣服也不知道穿好。”
    谢恒颜应声低头,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里衣敞开了,领口也松松垮垮的,隐有几条不大明显的褶皱。
    “你睡觉姿势太差。”印斟一面替他整理,一面认真说道,“往后得改,尽量躺着睡,知道没有?”
    “不……不是。”谢恒颜瞳孔微缩,一时间声音都颤了,慌忙抓住印斟手腕,哽咽问道,“那个……刚才,刚才你有来过这吗?”
    “没来过……怎么?”印斟愣道。
    谢恒颜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印斟顿了片刻,似有所会意,便问他道:“方才有人来过了?”
    “……不知道。”谢恒颜死攥着他,眼底恐慌的意味十足而分明,“我、我明明睡着了,但感觉有人在我旁边,晃来晃去的,它……它还碰我业生印!”
    印斟心下一惊,但见谢恒颜还在他身边,完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缓过劲来,低低出声安抚道:“没事,没事的,指不定是你做噩梦了……别怕,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谢恒颜拧着眉头,犹是担忧道:“不行,你还是到外面看看……去看一眼!”
    印斟只好起身去了,但要说到草棚外围,正对一片贫瘠的沙滩以及大海,而背后就是通往环形村的小路,根本找不到半分所谓的人影。
    “没有。外面没人。”印斟料他是入了梦魇,于是再次出言安慰道,“你是做梦了,别担心。”
    谢恒颜急道:“再看看!”
    印斟:“……真的没有。”
    所有人都在码头另一边,齐聚一堆吃着现烤的鱼虾,扑鼻的香味迎着海风不断飘来——可这对谢恒颜来说,并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他还是有些想吐,遂扶着印斟肩膀,小声说道:“算了算了,我们先回家罢!”
    印斟嗯了声,躬身背起谢恒颜,而后端起粥锅给他拎着,道:“拿好,别弄掉了。”
    谢恒颜问:“你煮了粥吗?”
    “嗯。”印斟道,“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放着。”
    谢恒颜:“我吃。”
    印斟:“不要勉强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