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生生世世身不由己,眼睁睁见自己行事昏聩,国破家亡,可以说是一次次毁了一个少年的理想。理想的破灭与至爱的消亡,让他的精神变得支离破碎。
    但他的灵魂依然坚韧。
    能够自由地重来一回,谢重锦比谁都要珍惜。
    陆雪朝看过谢重锦不眠不休地批折子,直至双眼布满血丝;看过谢重锦为改进火药亲身实验,万金贵体为此灰头土脸,受伤流血,也从不喘息地继续投入实验,只因壮大长黎迫在眉睫;看过无数次谢重锦从噩梦中醒来,崩溃自责地抱紧他,带着沙哑的哭腔:“清疏,我护不住你,我也护不住他们,我谁也护不住……”
    谢重锦总是把这些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陆雪朝安抚宽慰了很久,一点一点教谢重锦走出来。此次塞北一事,陆雪朝最怕谢重锦又觉得这都是他的疏忽,为此自责、愧疚,乃至于更加自厌。
    用日理万机来形容皇帝从来不夸张。没有人能做到同时处理一万件事,谢重锦已经做到最好。皇帝本就是天下最承重的担子,谢重锦肩上与心上背负的重量早已超过一个凡人能承受的极限。
    陆雪朝才要撑起他摇摇欲坠的灵魂,要与他并肩分担,要在他喘不过气的时候亲亲他,要在此时此刻为他说话,修补灵魂上的裂痕创伤。
    谢重锦在尽力救世,陆雪朝在尽力救他。
    听到陆雪朝的维护,谢重锦慢慢抬起眼,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心中好受许多。
    他知道自己无论怎样疲惫,怎样难过,都不会感到孤单无助。
    因为清疏一直在他身边。
    ……
    独孤夜听完,默然一瞬。
    他管一个山庄,大小事务堆积在一起,有时尚且忙得焦头烂额,管不过来。一国之主对边关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因此就判定皇帝是个昏君确实武断。
    他身在卧龙,见着卧龙百姓的苦难,对皇帝自然不满。但听来往的商人说起外面的见闻,得知别的地方并不是这样的。皇帝造桥修路,让商人们通行便利,经济繁荣昌盛。塞北常年干旱,皇帝省下每年祭祀祈求风雨的经费,下令挖渠引水,修运河南水北调,实打实地解决了百姓吃水难题。近年颁布的政令都是为百姓着想,只不过在卧龙没有落实下来。
    换位思考并不难,只是身为苦主,怎能不怨。
    独孤夜语气一缓,转移话题:“那狗官你们要怎么处理?”
    陆雪朝道:“自是查明之后,依律处置。”
    “我不知道你们查到了多少,倒不介意送你们一个消息。”独孤夜淡淡道,“那狗官早已跟夜郎人勾结上,朝廷送到卧龙城的军粮,都被他拿去巴结夜郎兵,不过最后也没便宜他们,我们劫了粮仓,全送到长黎军营。估摸着是夜郎的崽种饿急了,给狗官施压,他才急不可耐地上奏朝廷,要把我们除了。”
    不然给卧龙太守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叫皇帝注意到卧龙城的情况。实在是夜央山庄的行为把他逼急了。
    谢重锦挑眉:“全送?”
    这叫什么劫粮,这是物归原主,纯粹做慈善,还费夜央山庄的人力。
    “不然呢?你们还怀疑我们私吞?”独孤夜神情有显而易见的不悦,“我夜央山庄是有几千张嘴要吃饭,可以自己种,跟粮商买,犯不着去偷军队的粮食。”
    劫官粮是重罪,劫军粮更是重中之重。长黎虽重文,但也不轻武,对军人士兵十分尊重。世代驻守边疆的秦家更是深得民心。没有战士保家卫国,他们安能高枕无忧?
    夜郎频频骚扰边境,欺凌抢夺边关百姓,此前一直都是秦大将军驻守边关,率兵击退。百姓憎恨官府,却对军队很是敬仰。
    四年前先帝驾崩,秦大将军回玉京吊唁,本欲国丧完后就回边关,谁知新帝登基后行事荒唐,便留下来辅佐督促。
    秦大将军虽不在边关,他手下的将士依然在守护边境。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百姓都看在眼里。
    谢重锦笑道:“庄主高义。”
    那笑意很浅淡,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凉。
    连山上的“土匪”都知道不劫战士的军粮,那些食君之禄的官员却不知道。
    一条蛆虫,不过是占了“卧龙”的名头,便真以为自己是条龙了。
    陆雪朝道:“还有一事,不知前几日来的那名密探……”
    暗影业务娴熟,又是气运在身的剧情人物,平常出再高难度的任务都不会出意外。在一定程度上,重要剧情人物拥有免死金牌,不会死在剧情以外的地方。
    但独孤夜同样是身怀气运的剧情人物,游戏里戏份还比暗影多,暗影栽在他手上不是没可能。
    独孤夜问:“朝廷竟还会在乎一名密探的命?”
    谢重锦道:“为朝廷尽忠效命之人,朝廷自也会看重他们的性命。”
    言下之意,若独孤夜答应招安,朝廷也会这样看重他,绝不把人视为蝼蚁牛马。
    谢重锦不只是把手下当工具,也确实尊重能与他一起为长黎谋福祉的人。
    “哦,是吗。”独孤夜不紧不慢道,“说话倒是好听,只是他一被抓到就又是服毒又是咬舌的行为,让我不是很相信朝廷的善待。”
    谢重锦不慌不忙:“庄主需要怎样的诚意?”
    独孤夜沉声:“我可以投诚,但我手底下这些人,原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只想过个安生日子,没得选才上山。他们尊我为头领,我不拿他们当下属,自认没资格决定他们以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