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主人, 你想逃去哪里?”
  钟虞浑身一僵。
  她以为严怀的方法真的奏效了, 可怎么会……
  “你打算去哪里, 去找严怀吗?”气息灌入她耳中, 让她后颈与脸侧都泛起战.栗。
  男人咬着牙哑声说出这句话, 接着收紧五指, 似乎是想扯开她准备扯下项链的手, 结果刚刚用了力就脱力似地松了松,只是却依旧环住她的手腕不愿彻底放开。
  当钟虞发现他呼吸似乎也比平时更加吃力迟缓时,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迟疑片刻, 钟虞抬起手握住男人的手,在对方要反过来回握她时用力将被困住的手缩了回来。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目光从不敢置信变为愤怒的高大身影。
  景梵身体晃了晃, 有些狼狈地抬手撑在门框上。
  “你们, ”他额发凌乱,抬眸时深邃的眼显得有些阴翳, “做了什么?”
  钟虞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说, 转身就要继续走下台阶, 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你要去哪里?”
  “你明明知道答案, ”她试着缩回手,一时竟然没能成功,“现实里有太多我在乎的东西了, 景梵, 我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的,我必须要回到属于我的世界。”
  “这里就是属于你的世界。”他攥着门框的手指指节都用力得泛了白,额角青筋浮现。
  说完他迟疑着闭上唇,渐渐又紧抿着,下颌线因用力而紧绷。
  剩下那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这个世界为你而创造,不属于你,又该属于谁呢?
  “这件事,不应该是说了算的。”钟虞用力挣脱他的手。
  手腕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她几步迈下台阶,接着转身望着还站在台阶上的男人,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重新攥住项链上的吊坠。
  他变了脸色,“阿虞,不要摘下它。”
  “景梵,辜负你感情的事我很抱歉,”钟虞恍若未闻,“但是,这不代表我能接受你为我制定的所谓‘准则’,更不意味着我会留下来。或早或晚,我都会有离开的一天。”
  撑着门框的男人死死盯着她,脸上克制的神情终于破碎。
  “不要这么做。”他僵硬而艰难地摇头,眼里浮现出几分祈求。
  【项链是你们联系的媒介,同时也是他感知你、束缚你的枷锁。所以你在离开时必须要把项链留下。】
  钟虞停下步子,强忍着不忍与愧疚,在对方晦暗的眸中将要重新浮现神采时,闭上眼一把扯断了项链。
  “阿虞!”他呼吸一滞,从难以置信中骤然脱力半跪在地上,脑部剧烈的疼痛差点让他失去意识。
  片刻后,他咬牙抬起头,红血丝爬上眼角,灰眸已经隐约有些涣散,但却依旧死死望着庭院里那道纤细的身影。
  钟虞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看上去会这么痛苦。出于不忍下意识想上前察看,但又很快忍住了。
  严怀说那个吊坠可能会影响景梵陷入类似于“昏迷”的沉睡中,但是这一切都是有时效性的,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钟虞别开眼不再去看门口半跪着的身影,弯腰将项链放在一边时心里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虞,”艰涩喑哑的声音再次在庭院里响起,“……不要走。”
  钟虞松开手,项链细细的链条顿时被吊坠的重量带着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求你。”
  她动作一僵。
  从他从不过分将感情外露,她就明白他到底有多倨傲与克制,但此时此刻竟然会说出这个字……
  钟虞闭了闭眼,直起身,“抱歉,我不能留下。”
  说完,她转身打开庭院铁门的门闩,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她越走越快,最后拉紧衣襟在夜幕下跑了起来。
  冷风掠过她的脸侧和光.裸的脖.颈,裙摆也被掀起,再随着跑动的步伐摆动。
  钟虞跑出了别墅四周绿化茂盛的范围,再沿着外面宽阔僻静的公路一路朝着和严怀约好的地点跑去。
  夜晚公路两旁的树木都成了一簇簇高大的阴影,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压抑。她努力不再去回想刚才别墅门口的那一幕,很快视野中出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小虞!”驾驶座的门打开,严怀下车朝她挥了挥手。
  钟虞慢慢停下步子,沉默着慢慢平复呼吸走过去。
  严怀笑了笑,“上车吧。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嗯。”她点头,坐进车里之前忽然抬头问道,“他不会有事吧?”
  “什么?”严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严肃了神色,“小虞,他想把你永远囚.禁在这里,就这样你还要心软吗?”
  “不,只是他的反应跟你之前形容的可能会有的反应不太一样,看起来好像很痛苦。”
  “那是因为他的意识域受到了冲击导致精神有些不稳定,但这恰好是我们能利用的逃跑机会。”
  钟虞沉默下来,坐进车后座。
  严怀替她关上车门,然后坐进驾驶座,驱车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钟虞都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她脑海里一直不停地浮现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到最后她实在不想再被这些情绪左右,只能将精力集中于严怀之前告诉她的有关逃离虚拟世界的方法。
  按照严怀的说法,她面临的有两种可能,一是在景梵意识域受到冲击的时候她掉入空间重叠的缝隙,然后通过这个缝隙回到现实。另一种则是她在虚拟世界中死亡,然后意识被“清除弹出”。
  而这两种方法与可能,都需要她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钟虞下了车,看着面前这栋其貌不扬的建筑,心里有点发怵。
  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这只是虚拟世界,又或者严怀再如何劝说安慰,但是一想到要从顶楼纵身一跃而下,钟虞完全没办法做到坦然。
  她以前也跟朋友试过几次蹦极,但蹦极和跳楼根本是两回事啊!
  “小虞?”严怀往前走了几步,转头过来看着她。
  钟虞舔了舔唇,“你确定是这里?”
  “当然,我既然带你来,当然是百分之百地肯定。”严怀顿了顿又说,“一会你所见到的情形也会印证我说的话。”
  见到的情形?
  “什么情形?”她皱眉。
  “因为这里是几个子世界的重叠点,而且还因为景梵意识域的不稳定而产生了裂缝,所以你很有可能会看到一些过去子世界的场景。”
  钟虞一愣,神色有些复杂,但她也明白时间很有限,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走吧。”
  她跟在严怀后面走了进去。
  这栋建筑有大概□□层楼高,看起来似乎刚建造完成不久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好在天已经快亮了,建筑内也已经开始供电,里面的氛围才显得没那么阴森。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
  电梯是观光式的,四周都是透明墙壁,能随着不断上升的高度看见每层楼的局部和建筑外的景象。
  忽然间,钟虞目光一顿,接着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透过电梯其中一面透明的轿厢壁,她好像看见了一些本不该出现在这栋建筑里的场景。
  比如穿着白色衬衣、面朝着画架作画的男人,她甚至能看清他手上沾着的油彩;还有穿着白大褂拿着病历低头浏览的身影,看样子像是在等电梯,其间还掀起眼似乎朝她看了过来……
  接着景色倏然一变,入目是古色古香的装潢,侧对着她的男人一身黑红长袍,头戴十二旒冕冠,正一步步踏下玉阶。
  然后是意气风发、从战机上一跃而下的身影;还有抹了抹唇角懒洋洋抬眸,唇间雪白獠牙难以忽略,一双猩红的眼径直瞥过来的金发男人。
  都是过去的他们……
  但唯独没有景梵。
  不过也理应这样,毕竟身处的是最后一个子世界,这里当然不会出现另一个景梵。
  “小虞?”
  钟虞猛地回过神,有些怔然地抬头看向身侧的严怀,“……怎么了?”
  “看你一直没回神。”严怀看着她试探地问,“你看到了,是吗?”
  “嗯。”钟虞点点头,眨了眨眼再往外看时已经什么异常的画面都看不到了,接着电梯便在最顶层停下。
  “你看到了什么?”
  “你什么也看不见吗?”
  “零星两三个画面,都是关于你的。”严怀笑了笑,“只有经历过那些子世界的才能看到相应的画面,你经历了所有,所以应该每个世界的画面都能看到。”
  钟虞没有否认,但也不想再多谈这个问题——或许是想阻止严怀“都是关于你”的那句话的发散,又或许只是不想再有任何回忆所带来的愧疚。
  ……甚至不舍。
  见她不再多谈,严怀也不再说话了。两个人推开门走到顶层之上的天台。
  “你不能离开这个虚拟世界对吗?”钟虞问。
  “我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当然不可能离开。”
  “那你帮了我,景梵会不会……”她剩下半句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放心吧,我既然能够在这段时间内躲避他的搜寻还帮你逃了出来,就证明我有自保的能力。”
  钟虞点头,“那就好。”
  天际已经绽出黎明破晓的光亮,她眺望片刻,心境在平静之后又像涨潮似地涌动起来。
  这很有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如果这一次她瞻前顾后错失机会,那么谁也无法预料未来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严怀说他是这个虚拟世界的一部分所以不能离开,而她又何尝不是属于她的那个现实的一部分呢?
  这些天她不是没有考虑过“永远留下来”的假设,但是她在现实里还有牵挂,而且让她清晰地知道这一切是虚假的却还要生活在虚假之中,她根本办不到。
  更何况她不是一个愿意□□纵和压制的人。
  钟虞慢慢走到天台边,手扶着围栏边缘匆匆向下瞥了一眼。
  大脑发出了预警,身体已经本能地开始出现了紧张与害怕的反应。
  “小虞,不用怕。”严怀的声音格外温和,“世界是虚拟的,死亡的恐惧只是它阻止你逃离的屏障。最好的可能是你在跃下的那一刻就能脱离这里,即便死亡,那一刻也只是你‘意识’的死亡,不会有肉.体的疼痛。等你再次睁眼的时候,你就能回到你想回到的地方了。”
  钟虞没再低头往下看,而是抬起头再次看向朝阳。
  阳光从云层探出,开始逐渐蔓延,一点点铺满城市中林立的楼宇。
  她喃喃道:“只是个梦,现在梦该醒了。”
  就像当初进入这个虚拟世界一样,再孤注一掷一次吧。
  钟虞闭着眼深呼吸几次,扶着严怀的手臂坐到了水泥砌成的宽围栏上。风猎猎吹过,清晨的风还带着令人瑟缩的凉意。
  忽然,一声“阿虞”被风送到她耳边。
  钟虞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已经本能地循声望了过去。
  天台门口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平时一丝不苟的黑发有些凌乱。他紧紧地盯着她,带着冷意的神色中透出焦躁与紧张。
  “阿虞,下来。”
  钟虞下意识摇了摇头,甚至想着要不要现在立刻跳下去。
  严怀却突然攥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严怀?”
  “别急,”严怀忽然笑了,笑容一改温和,变得阴恻恻的,“刚才还差了一个主角和观众,现在所有角色才终于全部到齐——好戏该开场了。”
  钟虞心里一沉,“你什么意思。”
  对方却没有再回答她,而是转而对景梵道:“看看吧,她宁愿忍受从这里跳下去的恐惧,也不肯留在你身边。”
  几米外男人目光暗了暗,眼底的情绪越发晦涩。
  “阿虞,”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沉沉地看着她,“相信我一次,下来。”
  “恐怕太迟了点。”严怀嗤笑,“你现在无法操控我,而我只需要轻轻一推,她就会从这里掉下去。”
  钟虞心里一紧,紧紧攥住严怀的手臂,“你说的都是假的?!”
  “你现在还愿意相信他啊?”严怀扭过头,看着她笑得讥讽,片刻后又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临到头了你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严怀又瞥了一眼自己衣袖被攥出的褶皱,嗤了一声,“不用担心,我想说的还没说完呢,又怎么会把你推下去呢?”
  “放了她。”景梵冷道。
  “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只要她死了,你的意识域就会在瞬间随之一起崩溃,到时候我都不用再做什么,就能轻轻松松将你取而代之,从而掌控整个世界。”
  钟虞难以置信地看向严怀,接着转过头将目光落在景梵身上,然而男人第一次像是毫无所觉似地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所以严怀说要帮她,还有提出的这个回归现实的办法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不仅这样,她的死还必然会害死景梵?
  “你一直操纵着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明白□□纵者的感受呢?”严怀神色变得有些狰狞,那种扭曲的恨意从他眼底流泻,“爱而不得,无法控制自己而不得不去死,我从前就像一只被你蔑视的蝼蚁!可这整个世界不过是用来满足你私欲的产物!”
  “现在,你也可以尝尝这种滋味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爱的人去死,然后失去一切控制权——哈,我简直迫不及待要看到这种赏心悦目的画面了。”
  景梵讥讽地扯了扯唇角,“你想取而代之,难道不是为了私欲?”
  严怀哈哈大笑,“所以我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
  景梵垂眸敛去眼底的厌恶与轻蔑,“你放了她,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你把我当傻子吗?放了她,然后等你肆无忌惮地报复?只要把她推下去就能一劳永逸,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严怀得意地笑起来,“况且,看着你因此痛不欲生才是重头戏,我怎么可能错过呢?”
  钟虞听着这一切,脑海中从不敢置信、愤怒再到茫然与诡异的平静。
  风吹得她双颊冰凉。
  现在已经是无解的局面了。
  景梵不肯放她离开,而现在严怀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她,前者的意识也会随之崩溃……钟虞懊悔于自己的轻信,但她不确定如果一切重来她还会不会这么选择。
  毕竟她无法提前识破严怀的阴谋,但摆在她面前的却是唯一的机会。现在只能庆幸景梵已经挽回了现实中钟家险些破产负债、走投无路的惨境。
  几米之外的男人终于微微转过头看向她。
  一瞬间,钟虞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太多情绪,沉重复杂到她难以一一解读,只能怔然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也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现在,景梵,”严怀猛地扯住钟虞的手往天台之外拖了拖,“享受接下来的画面吧。”
  钟虞重心骤然不稳,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角度和姿势她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凭借本能紧紧抓住严怀的手臂。
  惊魂未定的时刻,她竟然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景梵。
  就在严怀要一把将她推下去的那一刻,她目光仿佛彻底定格在景梵的脸上——
  他神情一瞬间紧绷,无数恐慌、紧张与痛意一闪而逝,接着骤然一松,就像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眉眼间浮现出一种释然的自嘲来。
  钟虞忽然有了某种预感。
  下一秒,他微微一笑,温和的笑意在灰眸中浮现。
  景梵开口,唇轻轻动了动,那口型清晰而无声地对她说出三个字。
  “我爱你。”
  钟虞睁大眼,脑海中突然嗡鸣一声,接着一切仿佛按下了慢放键。
  严怀的动作停滞,她摸索着天台边缘勉强稳住身形,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异变就在顷刻间发生了。
  周围的景色仿佛一瞬间变得模糊,钟虞定睛一看,发现根本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而是所有事物都开始一点点分化成碎片,再由碎片变为尘土似的雾团,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她震惊而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围迅速烟消云散的一切,包括刚才还站在她身边的、那个活生生的人/
  整个世界……正在以极速消失。
  风突然大了起来。
  远远地,景梵看着严怀满脸惊恐地消失在原地,而严怀身边的女人则震惊而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最后怔怔地看向自己,喃喃出两个字。
  一切事物——他创造的这个世界,开始倾塌、湮灭。
  风开始贯通每一丝摇摇欲坠的缝隙,瓦解每一处后席卷着扬起一阵沉沉雾霭。
  风与雾灌入他的袖口、衣领,最后掀动他的衣摆与发梢。
  他站在原地,似乎非常平静。
  他没有去看费尽心血构建出来的一切,因为这世界始于她、围绕她而运转,也最终因她而消逝。
  ——只要他在最后这个子世界中说出这三个字,就必然会面临这种结局。她能够回到属于她的现实中去,而他则会和这个可笑的世界一切,永久尘封湮灭。
  她才是他真正的,一整个世界。
  “景梵……”他听见她茫然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静静地远望着她,直至雾霭将他万分珍惜的躯体吞噬、粉碎。
  他闭上眼,消逝在雾与风里。
  最后有淡而温和的两个字被风送到她耳中:
  “阿虞。”
  ——管家篇完——
  (系统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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