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来陪我, 这样暖和一点, 好不好?”
  好一会没等到回答, 钟虞眨了眨眼, 就像能看见东西有些畏光的模样。
  床头灯的光线已经被他挡去了大部分, 剩下的一点朦胧光晕映在她湿漉漉的、黑白分明的眼里。
  她含混地仰了仰头, 像是想看他一眼又局促的模样, 匆匆又重新将眼睛闭上,“你要是不愿意……”
  话虽然这么说了,却迟迟没有下文。
  “这样做, 恐怕不太合适。”
  男人嗓音里的那点喑哑没能逃过钟虞的耳朵,她低头埋着脸,紧紧贴着对方的手臂。
  “合不合适我说了算, ”她打了个哆嗦又咳嗽两声, 皱着眉一副冷得难受的模样,“不愿意直接拒绝就好了……”
  “躺进去。”他忽然开口。
  钟虞拖长未完的尾音顿时一停。
  “……什么?”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 “如果你确定要我这么陪你, 那就躺进去。”
  钟虞用被子盖住翘起来的唇角, 裹住被子就要往里面翻身, 动作艰难迟缓得像乌龟, “头好晕……”
  床沿下陷, 男人手臂托住她抱到床里侧,过了片刻,他才半躺在空出来的外侧。
  钟虞闭着眼, 任凭对方动作克制而轻缓地把她揽进怀里。
  男人身上的衬衣不是白天一丝不苟且笔挺的那种, 而是略有些柔软垂顺的,抱住她时有极淡的清洁衣物的气味,还带着他的体温。
  他们之间还隔着两层薄被。
  “你不冷吗?”
  他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很低,“我怀里抱着一个火炉,怎么会冷?”
  “要是连累你病了怎么办……”
  房间里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外层的被子被掀开,两人之间只剩下一层染着体温的被子。
  钟虞没等对方再次隔着被子抱住自己,直接双手伸出里面这一层,径直往前挪了挪,直到缩到对方怀里。
  她手指往前戳了戳,“抱我啊……”
  指尖碰到的地方结实温热,她手腕立刻被一只大手握住,没办法再继续那些小动作。
  他把她手收拢在她身前,然后揽住她后腰,无声将她抱进怀里。
  钟虞顺势把头靠上景梵的胸.膛,男人身上的暖意隔着薄薄的衣服传递过来。
  头疼依旧,鼻塞和喉咙痛也没缓解——生病了还要折腾撒娇,钟虞本来是觉得累的,但是此时此刻被男人抱在怀里,她竟然舒服得想喟叹。
  管家先生简直是顶级的人形抱枕。
  她唇角勾了勾,然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半躺着,手搭在少女后背,垂眸静静看着她依赖而乖巧地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连呼吸扑在他腰.腹处都是分分秒秒的煎熬。
  他侧身想关掉床头的灯,然而一条纤细的手臂忽然擦着他腰侧嚣张地横亘着,一边抱紧他的腰一边蹭来蹭去,皱着眉一副难受的模样。
  他呼吸一滞,腰侧发热紧.绷。
  灯被他关掉,卧室彻底陷入黑暗中。光线褪去,那种平静的伪装也随之从他脸上消弭。
  他抬手抚在她颈侧,像是在感受温度。
  片刻后,他手指慢慢往上滑,掠过她下颌线和脸侧,最后指腹盖上因为发热而充血殷红的唇。
  来回摩.挲几下,他突然俯下.身,手抬起她下颌时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轻得像只准备浅尝辄止。
  但一吻后他却没退开,而是一手撑在她身侧,启唇加重力道。吮.吻后他直起身,盯着还处于昏睡中少女的脸,喉结无声地上下滑动。
  这一吻不足以使他尽兴,只是前菜罢了。
  ……
  卧室的遮光窗帘拉得很严实,因此天亮后外面的光线不足以倾泻进来,房间里都还是蒙蒙亮。
  缺少对光线的感知,人常常会延长睡眠。
  但这却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他闭着眼躺在床上,左手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揽着怀里的人。
  忽然,怀里的人动了动,翻了个身后一半身子都趴在了他身上,蓬松柔软的长发顺着滑落到他肩上。
  他睁开眼,灰眸在昏暗光线下颜色沉淀得很深。
  “景梵……”她带着鼻音含含糊糊地嘀咕,不像是醒了,更像是在说梦话。
  他垂眸,抬手用长指挑起垂落在她后背的一缕发丝,轻轻地让它缠绕着,最后绕到尽头一瞬间从指缝间散开。
  这一点动静好像让她觉得痒。她动了动,手撑着他腹部往上挪了挪,小动物似地嗅着气味,末了似乎非常满意地在他颈窝找到了心仪的位置,脸埋上去不动了。
  呼吸间,微小的温热气流顺着脖颈一点点攀爬。
  “醒了?”他忽然开口。
  声音清明得没有半分困意,只是还残留着一点沙.哑。
  怀里的人没动,呼吸规律绵长。
  他眼底染上淡淡的似笑非笑的意味,抬手就要撩开她脸侧的发丝,把她的脸从自己颈边抬起来。
  ——后者却死死埋着脸开始装鸵鸟。
  “果然醒了。还难受吗?”
  “好些了。”她悄悄转过头重新枕在他肩上,他只能看见一只红彤彤的耳朵,“你弄我头发,我就醒了。”
  钟虞一点点从男人身上挪下去,其实说实话,她有点恋恋不舍。
  然而还没成功躲到一边就被人揽住了腰拖回去,男人一边用隐隐带笑的嗓音说“抱歉”,一边伸手来探她的额头。
  “好像比昨晚好一些了。”他收回手,“我去做早餐,早餐之后吃一次药然后测体温,再决定去不去医院。”
  床侧一轻,钟虞轻咳一声,此地无银地开口:“我是睡相太差了,所以才会……”
  “才会趴到我身上来?”
  “景梵,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她佯装气恼。
  他穿好鞋,抬眸定定看了会她的背影,“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温和体贴,细心周到,又绅士又会关心照顾人。”说完她不忘补充,“但那是以前,现在才知道你会故意取笑我。”
  他扯了扯唇角,像在讽笑,眼底荫翳转瞬即逝。
  “那我就像以前那样做?”
  床上的人不说话了,然而他刚抬脚,她就一掀被子坐起来,干巴巴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他语气平静,“我知道。起来洗漱吃早餐吧,需不需要我帮你?”
  “我不喜欢从前那样,那种生疏的雇佣关系。如果是从前,我昨晚肯定不会提这种要求。”钟虞抿唇,“……当然,我让你这么做,也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管家……”
  “不是谁都可以的,你别误会我。”
  说完钟虞露出一种“越说越乱”的懊恼神情,手胡乱理了理头发,清了清嗓子,“我去洗漱。”
  然而下了床才发现头还是有点晕有点发沉,她赶紧扶着墙,还没迈开步子,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就披了下来。
  然后景梵握住了她一只手,“我帮你。”
  在钟虞现实里过往的恋爱史中,不乏男人大献殷勤,尤其在餍足后的清晨替她接水挤牙膏。然而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后只会抱着她索取亲吻。
  还是第一次有人单纯只为替她做这简单的一件小事。
  钟虞心情有些微妙,接过牙刷后又得寸进尺地让身后的男人替她把披散的长发扎好。
  任何事情在那双手下似乎都会变得有条不紊……但扎头发这件事显然是个例外。
  “原来也会有你不擅长的事情啊。”她揉了揉发堵的鼻子笑起来。
  头发散落下来,男人的长指重新探.入发间,指尖抵住后颈发际边缘慢吞吞往外梳理。
  惬意的战.栗从发根蔓延,钟虞忍不住眯了眯眼。
  浴室的镜子足够宽大,借着身高他能清楚看到镜子里少女的表情,像一只娇惯的、懒洋洋的猫。
  颤动的眼睫和翘起的唇角都格外生动清晰。
  他挑了挑眉。
  镜子不错,或许能发挥出别的用处。
  *
  体温不算高,钟虞没答应去医院,只是在早餐后乖乖吃了退烧药。
  吃了药没多久就开始犯困,景梵不准她待在窗边躺椅上睡觉,她只好回房睡。
  关门前她问:“今天医生还是照常过来吗?”
  景梵动作一顿,“如果你觉得身体状况勉强,我们可以重新预约时间。”
  “不用啦,就今天吧。”钟虞笑了笑,“不过,严医生先暂时不辞退吧?”
  “好,今天之后再做决定。”
  她点头,转身关上房门。
  下午三点半,新预约的这位医生到了海滨别墅,脸上还带着点倦色。
  这位叫田婧的女医生比起严怀来说更加干脆利落,说话时语气虽然温婉,但内容却言简意赅。
  “我想我们需要尽快建立起较为信任的关系,这样你才能对我坦诚,也更能接受我的意见。”田婧笑容温和,“不过由于时间有限,我们又是第一次见面,所以用催眠的方式试试怎么样?”
  催眠?钟虞一怔,下意识侧头朝向景梵的方向。
  对方温和地说:“不用担心。”
  “……好吧。”她只好答应下来。
  “我在外面等你。”男人平静道。接着就是书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响动。
  这个田医生没有把地点选在落地窗边,而是空间独立且相对较小些的书房。
  她一步步地,跟着对方的指引做。
  进行到后面,所有感官不知不觉越来越迟钝,对周围的一切感知都变得模糊起来。
  钟虞无意识地答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直到田婧问:“与你建立过亲密关系的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
  “距离此时此刻最近的一段时间里,都有谁?”
  钟虞顿了顿,慢慢说出了几个名字。
  “他们还陪着你吗,或者,你还有没有和他们联系?”
  “……没有。”
  “你们曾经是什么关系?”
  “恋人。”
  “是他们离开你,还是你离开他们?”
  “我离开他们。”
  “为什么?”
  “为了任务。”
  “那么,”田婧顿了顿,目光有些空洞,“你爱他们吗?”
  躺椅上仿佛陷入半昏迷一样的人缓缓开了口,没有迟疑,“不。”
  “你对他们毫无感情?”
  “不。”
  “如果让你在他们之中选一个呢?”
  田婧没等到回答,又问:“最符合你喜好的,是谁?”
  依然没得到回答。
  田婧这次停顿了更久,“你对他们的感情,没有深刻到相比较,并必须做出一个选择,对不对?”
  “是的。”
  “他们都深爱着你,你不应该忘记他们,也不该忘记你对他们的感觉。”
  “……嗯。”
  “你也应该知道,当你知道一个人的真实身份后,这份感情也应该随之转移。”
  “……嗯。”
  “这些记在心里就好,醒来后就忘记吧。”田婧声音更轻,“你做的很好,现在,好好睡一觉吧。”
  ……
  钟虞慢慢睁开眼。
  她在一片黑暗中眨了眨眼,缓了片刻才发现自己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暖和的厚绒毯。
  “景梵?”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就喊道。
  身边不远处传来男人低缓的嗓音,“醒了?”
  “嗯。”钟虞松懈下来,重新靠了回去,“我睡着了?这是在——”
  “书房?”她蓦地想起来前不久发生了什么,“催眠结束了?田医生走了?”
  “对,你睡了半个小时。”景梵站在拉紧窗帘的窗边,目光沉沉,“这次的治疗怎么样?”
  “这次和上次的感觉……不太一样,”钟虞蹙眉,“催眠的内容,我都不记得了。”
  催眠的内容不记得了,但是她记得睡着的这一会里做的一个梦。那个梦里又奇怪地出现了前几个世界的那几个男人,她对于自己没办法给每一个人一个完美圆满的结局而感到挣扎与痛苦。
  钟虞都惊讶于梦里这个“反常”的自己,同时为这种强烈的情感感到不可思议。
  最后,梦里的其中一个人让她在他们之中做出一个选择,这个被选择的人可以得到她,从而获得圆满。
  钟虞没能在几个人里做出选择,他们不肯就此放弃,“选一个最合你心意的。”
  最合她心意的?似乎系统才是最对她胃口的那个人,或许是因为始终太神秘。但是系统并不在备选答案里,所以到了最后她也没能做出选择。
  ——钟虞清晰地记得梦里的自己的这个想法,结合这个走向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现在几点了?”她摇了摇头,把这些东西都抛在脑后。
  景梵垂眸看一眼腕表,抬头告诉她时间,抑制着不再提催眠的事,然而那些问题和回答却始终盘踞在脑海里。
  就像刚才,她睡了多久,那些话就折磨了他焦躁的神经多久。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完全认真且无保留地谈起对待每个被攻略者的态度,在没有连通每个世界所残留的那份情感的前提下知道“真相”已经让他足够难忍,如果他连接了和那些分散意识的联系……
  恐怕他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勉强由理智主导着所作所为。
  他敛去眼底的暗涌,扯了扯领带,淡淡道:“那我去准备晚餐。”
  不等她回答,他就打开门离开了书房。
  钟虞听着脚步声,懒散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和额角。就因为这个古怪的梦,这一觉她明明睡得很沉,但是却打不起精神。
  ……
  晚上钟虞站在房门口,被管家先生要求吃了药喝完水才能进去睡觉。
  她老老实实照做,而对方则摘下了一只手的手套。
  ——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钟虞早就记住了这种声音:绸质布料亲密接触着手上的皮肤,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他手抵上了她的额头。
  “刚测过体温啦,你忘记了吗。”她咽下口中的温水,“只是低热了,明天起床应该就好了。”
  “似乎这样做能让我放心一点。”他说。
  钟虞心思一动,“但是,用手来摸额头上的温度,通常来讲也是不太准的。”
  景梵接过她喝完水的水杯,看着她含笑的唇和眉眼,“那我应该怎么做?”
  闻言,钟虞微微上前半步。
  他站在原地没有后退,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朝自己伸出右手。
  她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臂,接着纤细的手指扯住他的衣袖,慢慢摸索到他的肩膀。
  她抬着手撇嘴抱怨,“长那么高干什么……”
  “想做什么?”他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没有移开。
  “你弯腰下来,要我能平视你的那种高度。”说完钟虞才反应过来,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一定要对着我的眼睛哦。”
  片刻后,他弯腰俯首,“好。”
  话音刚落,她的另一只手摸到了他的下颌,最后柔软的指腹挪了挪,蹭过脸颊,往上停在他的眉骨上。
  钟虞估计着高度,稍微踮起一点脚跟。
  她凑近面前的人,然后——
  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呼吸清晰可闻,那种温热一点点蔓延。
  “要这样。”她抿唇,说完之后就局促似地后退。
  景梵目光深沉,撑在膝盖上方的手动了动,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地抬手扣住她的后颈,阻止她继续后退,然后……
  念头浮现一半,蓦地,他瞳孔骤缩。
  原本后退的少女,又鼓足勇气似地凑了上来,手抓着他肩上的衣料,整个人几乎像要嵌在他怀中。
  唇上一热。
  是她去而复返,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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