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前脚才刚踏进村子,后脚就被等在村口的村长一家迎了回去。
    黄泥糊的茅草屋内,只有几件老木头打制的家具,四方的凳子一坐上去,就吱呀呀的响,连喝水的杯子也都是豁了口的。
    明若拿指腹在那杯沿上磨蹭了一下,还行,已经盘圆滑了,倒是划不伤人。
    就在她准备拿起杯子喝口水的空挡,坐在她对面的老者,忽然拿手狠狠地拍了记桌子。
    “简直胡说八道!”
    袍袖扬起灰尘,在杯中的水面上结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得了,水都不用喝了。
    明若放下杯子,就瞧着老者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吹胡子瞪眼的边说着话,边往里间物走去。
    “我们白水村的先祖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怎么可能会同妖孽应下那种丧尽天良的约定。”
    明若同脚边的狐狸对了个视线,又一同扭头去瞧被封住嘴后,只能不断在布袋子里扭动来引起注意的黑蛇。
    龙王变妖孽,有时真的只需要一瞬间。
    等那老者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抱了个木箱子,瞧着有些年头了。
    “当年的事,先祖都有详细记录在村志中,法师你可以自行查看,我们村中,断没有过献祭活人的缺德事。”
    老者将布满了灰尘的箱盖打开,从精心包裹着兽皮的书卷堆里,翻找出一卷看着最陈旧的,递到了明若的面前。
    “当年,我家先祖避祸至此山中,意外救下了那被雷击伤的妖孽,它便询问先祖有何所求,先祖答,只求有一处容身之所,与同族置业安家,与妻育下子嗣、共携白首。”
    明若将书卷打开,确实瞧见了如老者所言的记载,只是当中有一段,似乎……
    白水村先祖为感谢龙王的庇佑,也曾问过龙王有何所求,龙王答的是:“与你同愿”,白水村的先祖大受感动,还在记载的最下头,特别标注出来,称赞这龙王宅心仁厚,要子孙后代都牢记他的恩德。
    与你同愿,这要是从一条真龙的嘴里说出来,倒可能是他们先祖理解的那个意思。
    可这话,如果是从乌相这条黑蛇的嘴里说出来的,那大概,是说他的愿望也是在这山中繁育子嗣吧……
    回到猎户的住处时,日头已过了叁竿,明若将装着蛇的布袋子解下来,丢给了狐狸看管,自顾自的去水缸边,舀水清洗身上的灰尘。
    在里间屋的少年郎听见响动,撩开门帘出来。
    “明姑娘,你降服了龙王?”
    明若正捧着水瓢喝水,听到他的声音,拽过袖沿擦去唇角淌下的水痕,点头应了声嗯。
    才刚扭头去看他,明若又瞧见了他身后跟出来的猎户,那满面愁容的样子,引得她不由自主的又追了句:“他娘子状况如何了?”
    “情况不好,”少年回的很快,似乎是正等着她问这话,“我同张大哥想着,或许那龙王会知道解毒之法,不知道你……”
    明若闻言,扭头望向院子。
    狐狸正咬着那布袋子疯狂甩头,抛出去,砸在地上,踩两脚,再叼起来准备继续甩。
    忽的,感觉到背后的叁道视线,他停下动作缓缓地扭回了头。
    “嗷嗷!”
    松口将布袋子丢到地上,狐狸一脸我可什么都没干的神情,似是怕大家不信,他又拿爪子将袋子踢开了几分。
    明若面上拂过一丝尴尬,伸手点指着那个脏得都快认不出花色的布袋子,回头冲少年郎道:“他在里面,但现在还活没活着,就不知道了。”
    床榻前,猎户眼眶泛红的握着他娘子的手,站在他边上的少年郎守着一团素布堆起的窝,里头躺着条昏睡的黑蛇。
    明若懒散地依靠着门框,狐狸蹲坐在她的脚边。
    一屋子的人,却出奇的安静,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寻不到。
    突然,猎户低泣着将头埋在了他娘子的手背上,“是我太贪心,才害了你,若我没有心存侥幸的进山去,你也不会来找我,也不会……”
    “张大哥,你也不过是为了尽孝才到山中去的,并非贪心,切莫太过自责,”少年郎怜悯的叹了口气,上前搭住猎户的肩膀,“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
    明若环着胳膊,觉得少年这番安慰人的话,听着格外没有根据。
    明知到了春季,白雾会重新聚拢,却还抱着侥幸进山,这本就是他的责任。如果只是要抓一两只野味给母亲补身,他根本不需要往深山里走,明显就是因为冬日没有同村人一道狩猎,想借机抓只大的猎物囤肉。
    结果,妻子因为他的贪心被白雾伤成了这副鬼样子,等着进补的病母也在那之后不久撒手人寰了。
    这是造化弄人?不如说是因他一念之差造成的人祸,更为贴切。
    少年还在那儿安慰着低泣的猎户,窝在布团里的黑蛇便悠悠的转醒了过来,狐狸蹲在地上瞧见那支棱起来的黑脑袋,立刻连声嚎叫。
    众人的视线顺着狐狸的指引望了过去。
    “你们想对本君做什么?”被四道视线同时盯住的黑蛇,忍不住朝后缩了缩脖子。
    “龙……”少年刚打算唤他龙王,又觉得不妥,抿唇将称呼含糊了过去,“这位妇人是被你所伤,你还记得吗?”
    黑蛇顺着他侧过身子指引的方向瞄了一眼,似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找,才对上了一张并不十分清晰的脸。
    “她?是先前你们送来的雌兽?本君何时伤过她了?”
    脖子晃晃悠悠的支棱起来,黑蛇吐着信子继续道:“若非靠着本君的一口仙气,她早就命丧黄泉了,你们该感谢本君才是。”
    比明若更不会说话的人出现了。
    除了明若外的两人一狐神色皆是一沉,特别是身为女子丈夫的猎户,听到他说雌兽两字时,那拳头已经攥得鼓起了青筋。
    幸亏,还有个少年郎从中缓和。
    “那你可知救她的法子?”
    “没救。”
    他回的那叫一个快啊,仿佛根本没经过脑子,也根本没留意到边上猎户想宰了他的眼神。
    “若是被一般的瘴母伤了,只要刨伤拔创便可治愈,但本君用来护身的乃是瘴母之首,泽沢的瘴气,那岂是一般凡物能解的?除非是他本尊……”
    “你说的是这个?”靠在边上的明若一挑眉,唤出琉璃珠来,递到他的面前。
    霎时间,黑蛇吐出的信子都停滞在了半空,那两颗漆黑的眼仁不可察觉的颤了颤,望向明若时,仿佛还带上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用这个就能治好瘴毒?”明若捻着珠子端详,倒没留意到黑蛇的异常,“那倒是好办了。”
    众人似是看到了希望,围着明若到了床边。
    眼看着那青色的光从她的掌心亮起,黑蛇蹑手蹑脚的从布团上爬了下来,顺着桌角滑到地上,一点点的向外间屋挪去。
    他是造了什么孽?在岭南山中修行时,被锦月那个混世魔王盯上,几次叁番阻他修成人形,好不容易逃出来,遇上妖生第一只雌兽,竟然还和那大魔头有关……
    罢了,还是快逃吧,修为什么的,再修炼就是了,要是跟那个大魔头扯上关系,还指不定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呢。
    你瞧泽沢,当年是多么健壮的一只妖啊,如今都变成一颗珠子了。
    “你这是想去哪儿啊?”